“断头今日意如何,创业艰难百战多。”听完巴玉藻和王助两人的遭遇,程诺也是一阵感慨,把新切的西瓜递过去:“出去一趟看你们也出了不少的汗,坐下歇会儿吧。”
巴玉藻思维比较简单,接下瓜便吃:“谢谢程教授。”
王助也接过西瓜,不过他放到嘴边后没着急吃,回过味儿来说道:“程教授,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和华生电器制造厂要合作的事?”
这边程诺还没着急回话,那边的杨济川就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
看到另外三人都把目光投过来,杨济川立马由笑转悲,熟练的咳嗽起来:
“咳咳,你们都看我做什么?我这是多年的老毛病了,容易咳嗽,一吹风就咳嗽,一吃凉也咳嗽,这瓜我是不能吃了,要不然身体非得咳出血来,咳咳~”
说完这话,还故意用手帕捂住口鼻,朝着程诺所在的方向咳嗽几下,那用意显然不一般:程院长,别再让我吃瓜了,再吃,就撑不住了。
程诺不动神色,从一旁的桌子上取出暖水瓶,找来一个干净的杯子,往里面倒上热水,亲自给杨济川端过来:“难为你了杨厂长,不能吹风还得研发电风扇,实在是不容易,赶紧喝点热水暖暖。”
把茶递过去后,又接着向王助二人解释道:“我为什么知道你们合作的事,还是得多亏了杨厂长,我刚来他就把消息告诉了我,这才明白你们来的目的。”
本来杨济川的心就不在茶上面,表面看着水,实际上还在听程诺在说些什么,如今看到对方“污蔑”自己,然而人家是领导,他又不好当众指出,只好喝口水压压。
可惜这水是烫的,一口下去差点没弄出个好歹。
“咳咳~”
巴玉藻见状赶紧过来拍背,安慰道:“杨厂长啊,你说你这也太操劳了吧,这才坐着多大一会儿,你这咳嗽都不带间断的,烟少抽点吧,酒最好也别沾,以后尽量还是少熬夜,尤其是咱们这种理工男,更得注意。”
王助也在一旁劝道:“对,蕴华说得对,这可不是满清鞑子统治的时候,男人头上的头发,那是掉一根就少一根,到时候掉得多了,人家还以为咱们活在旧社会嘞。”
这下倒好,杨济川听完这话,咳嗽的更厉害了。
只不过他心知,之前的都是假的,唯有这一次的都是真的,咳起来老要命了。
始作俑者程诺无奈的笑笑,沏上一壶茶给几人倒上:“慢慢喝,小心烫,你这有点慢性咽炎的样子,更不能喝烫茶,若是不然,到时候不仅呼吸道受不了,食道更是承受不住。”
平复过来的杨济川只好点头称是:“谢谢程教授。”
再分出去两杯,程诺问道:“怎么样,在这里参观有没有学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对你们后面造飞机有帮助吗,如果有大不大?”
巴玉藻捧着茶杯说道:“虽然跟美国的寇蒂斯相比,工厂规模上还差一些,但能看出来大家都很有干劲,做起事来有条不紊,这点很不容易,让我们学到不少管理经验,对我们后面造飞机很有帮助,并且很大。”
王助看朋友说话太直,赶紧补充道:“其实在造飞机上,大家都是刚刚起步,谁也不比谁强到哪里,听刚才带我们参观的叶大哥说,咱们还有扩建的计划,加上已经拥有的厂房,实际规模上就是跟波音公司相比,至少也是不分伯仲。
同时咱们的用人数量更多,虽然咱们工人的待遇,在上海滩已经排的上号,但实际用人成本跟美国相比,还是少上很多,未来的发展前景非常广。”
巴玉藻眉头轻皱,刚端起的茶杯直接放回桌上,看着杨济川郑重说道:“杨厂长,虽然咱们员工工资与福利待遇非常不错,但作为科学院的同志,必须提醒你的是,咱们潜在的问题非常大,尤其是用人这一块。”
王助见状赶紧出来打圆场:“蕴华,我相信这一点杨厂长肯定自己知道,不用我们这些外人指点。”
“王先生此言差矣,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还真的想听听巴先生有什么发现,这边也好及时改正。”杨济川笑着摇摇头,抿了一口茶后说道:“大家都是同志,有问题及时提出来,也好查漏补缺,更好的进步。”
巴玉藻拍掌叫快:“我就说嘛,一看到杨厂长就觉得有眼缘,如今看来绝对没错,那我直接说了。杨厂长,未来无论是华生电器制造厂还是电气研究所二处,想长远发展,必须提高高学历技术人才的比例。
以你们未来的目标上海电力公司为例,拥有大量技术水准相当高的人才,这在中国电气界是独一无二的,在国内中等电厂担任厂长或总工程师的技术人员,都愿意来上电当一个六七级的本地聘员。”
往外看了一眼,看到外面没多少工人留意这边后,巴玉藻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职工分类比较简陋,工资等级制度没有搭建,很难提高员工的地位和荣誉感。”
话已至此,王助在心里为朋友擦了一把冷汗,也跟着说道:“工潮的冲击,不得不防。”
听完这一些话,杨济川的脸上要慎重许多:“这件事我会认真考虑的。”
程诺站出来主持局面,微笑道:“有些问题在快速发展阶段,繁荣之下是暴露不出来的,如今被人指出来了挺好,刚好我跟私立大同大学和震旦大学有些联系,过段时间我给你们牵个线搭个桥,厂子可以趁着扩建的机会,补充些年轻血液,也挺好。
不过一定得注意一个原则,那就是宁缺毋滥。”
想来上次答应马相伯等人,要去他们学校做客,如今工作一忙,差点把这个事给忘了。
刚好趁着这个机会,先让杨济川前去探访一下,打打合作的基础。
在未来,无论是震旦还是复旦,都是程诺他们科学院优秀的生源。
听到程诺的允诺,杨济川这心里就跟抓痒痒似的,怎么都坐不下了,脸上的笑容简直要压抑不住:“程……程院长,这事当真?”
“当然当真了,我程某人可从来不乱允诺人,做不到的干脆不说,说了就要做到。”程诺笑得很自信。
“那好,程院长,两位先生,你们先坐着等一会儿,我取一样东西,稍后就过来。”没给众人反应的机会,杨济川双手一拱,转身就往某个方向小跑过去。
巴玉藻手指指着杨济川远去的背影,不明所以道:“杨厂长火急火燎的,这是准备干什么去?”
王助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我猜跟程教授刚才说的话有关。”
程诺心里知道个大概,不过对方没回来之前,还不好确认,又将两块西瓜递过去:“别管他了,你们到这也算是半个主人,西瓜切了就不能浪费,赶紧吃,不用客气。”
“程教授,这个真的吃不下了,你看肚子都吃圆了。”巴玉藻拍拍自己的肚子,邦邦响。
“对啊程教授,看这桌子上的瓜皮,都是我俩努力的结果,实在是干不下去了。”王助边收拾瓜皮,边推辞道。
“这都是水,一会撒泡尿就好了,当不了饱。对了,瓜皮也不要扔,厂子也种了几只下蛋的鸡,一会儿喂给它们吃。”说着话,程诺还不忘自己吃着瓜:“对了,还没问你们,飞机制造目前都有哪些困难?”
两人相视一眼,最后由巴玉藻开腔:“其实这些困难都在我们的预料之中,但最令人头疼的就是没有工人,就连最普通的钳工、木工、油漆工我们都没有,只能重新招募。”
程诺微笑道:“也就是说,真的招募到工人后,还得再培训一下,手把手地给工人讲解飞机的基本原理和工艺,这样才能让大家尽快上手?”
王助点点头:“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如果实在是没有办法,我们也不会将部分零件的加工任务给外包出去,实在是对新招募的工人不抱有太大的信心。”
巴玉藻慎重道:“与其取巧卖弄聪明,毋宁精细而求稳当,因为人的生命系在我手,不是好玩的。他不像纸飞机一样,失败就失败了,无非是换张新纸就是。飞机可不一样,一旦失败就可能酿成人员伤亡的悲剧。”
程诺思索片刻,又接着问道:“材料方面呢,有没有什么具体的困难?”
巴玉藻不假思索道:“我们国内的工业基础十分薄弱,按照道理来说,若想制造出精度符合要求的飞机,所有的东西必须都需要从外国进口,但我们私下商讨过,这样一来飞机制造成本太过高昂。
并且一味地从外国进口,本质上我们只是组装方,受制于人,将来若是接到商单,很容易被人坐地起价,到时候再寻它路,可就船大难掉头了。”
王助也跟着说道:“因此,除了钢材、铝材、铜材等必须进口的材料,其他材料都寻求国产替代。不过眼下只是一个设想,未来究竟怎么寻找替代计划,还需在飞机建造过程中逐步寻找。”
看到对方已经有实际计划后,程诺心里也放心许多:“不错,看来你们这段日子没少下功夫。不过说回刚才工人的事,我这边已经替你们想办法了。”
巴玉藻脸上一喜,追问道:“这么说,程教授你已经替我们找到办法了,或者说已经有合适的工人群体了,他们在哪,需要我们亲自去联系吗?”
程诺抬手下压,让他们稍安勿躁:“工人有是有,但不是制造飞机的专业工人。”
嬉笑怒骂都清清楚楚的写在了脸上,巴玉藻顿时有些垂头丧气:“我就说嘛,肯定没那么容易,就算是程教授出马,也不是这么容易就办到的事。”
程诺笑笑,提高嗓门道:“你们也不想想,论造飞机你们都是美国的第一批人,何况这还是在水平更低的我们这里,专业技术人才都缺,何况还是制造工人,更是提着灯笼难找。”
王助似乎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意思是说,程教授你替我们找到了一批工人,有本事,可惜本事不是在制造飞机上,我说的对吗?”
“对,就是这个道理。”程诺笑着点点头,伸出食指说道:“给你们找来了至少一百名造船或修船工人,保证有一定的技术在身。”
稍微停顿了一下,等两人消化的差不多了,程诺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想说,造船跟造飞机那是两回事,不一定匹配,但我想说的是,他们这批人已经是国内技术水平较高的那一批了。
刚好你们在大学的前半阶段学的是造船工程,也算是大半个内行,调教这些工人,并让他们顺利转行,我想这并不是一件难事吧,至于培训的如何,或怎么培训,全靠你们做主,中间我不插手。
不过我有一条啊,人力成本由你们航空研究所自行负责,人交给你们我可就不管了,希望下次再听到你们的消息时,便是飞机顺利上天的新闻。”
尽管知道这两个行业差别殊远,但听到能有这么多工人加入,巴玉藻还是忍不住兴奋道:“程教授,你这可是雪中送炭啊,这些正是我们所急需的,一百名啊,制造出原型机绰绰有余。”
王助的心思更细致一些,好奇道:“程教授,一百多名工人,还是造船修船的,莫非咱们科学院是把哪家造船厂给收购了,然后把工人给整编过来?”
闻声巴玉藻也赶紧劝道:“这样一来制造飞机的成本可就太高了,程教授这让我们如何承受得住。”
程诺笑着摆手:“这是我跟轮船大王虞洽卿的合作协议,可不是什么收购,咱们哪有那个身价去玩这个,都是拾人牙慧罢了,不过有一说一,为了防止这老小儿使诈,接受工人时务必由你们负责,这样我才放心。”
巴玉藻高兴地搓搓手:“要是早知道程教授能给我们找来这么多人,也就不用折腾这么长时间了,就是可惜啊,没有制造机器,如果有,我们就再也不发愁了。”
程诺眉毛一扬:“谁说没有机器,造船的机器算不算,都被我给谈好了,到时候你们捡好的挑,不用给他客气,过了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这下王助也忍不住了:“实在是太好了,这类机器稍微改一下就能互用,完全不用从外国购来新的机器,时间成本上将大大缩减,我们甚至都不用让人帮忙,自己就能生产。”
巴玉藻顿时豪气大生:“刚才杨厂长不是说他们产能不够吗,这下我们可以向他们伸出援助之手,若是机器性能良好,生产个电机都不在话下。”
程诺笑着摇摇头:“话还是不要说太满,万一机器情况不好,最好心里有个准备。”
巴玉藻摆摆手,洒脱道:“再坏,还能坏到现在没有机器可用的下场,若是一台不行,那就两台兑成一台,我相信总会有办法的。”
看到二人乐观的样子,程诺也不禁彻底放下心来:“以现在的视角来看,大的问题应该是解决了,不过我还是有一事不明,若是飞机造好了,谁来上去首飞?”
“这……这个问题我们暂时还没考虑过。”两人相视一眼,皆是面面相觑,王助摇头道:“只想着造飞机,还没想到怎么飞飞机,现在看来,确实是个问题。”
巴玉藻咬咬牙,坚定道:“我可以飞,当初在美国寇蒂斯公司时,我就没少在天上飞,首飞国产飞机,对我来说是一种荣誉,而我又是第一负责人,飞行任务责无旁贷。”
程诺摇头:“专业人士做专业事,你制造飞机的本事可以,但飞飞机的能力恐怕不够,还是找专业飞行员来试飞比较好,这对双方而言,都是件好事。”
关于不让巴玉藻等人试飞的原因,程诺并没有说完,实际上还担心重演飞行前辈冯如的悲剧。
作为中国第一位飞机设计师、制造师和飞行家,也被中国空军授予冯如“中国航空之父”的称号,冯如先生不仅是第一个提出航空救国主张并为之奋斗终身的中国人,而且也是中国近代最早的军事航空思想家。
出生于广东省恩平县的贫寒家庭的他,自学成才,辛亥革命前夕就成功造出中国人设计的第一架飞机,后来辛亥革命后,冯如被革命当局任命为陆军飞机长,致力于飞行事业的发展。
可惜就是这样的一个英才,1912年在广州燕塘飞行表演中却不幸失事,头部、胸部、腹部等都受了重伤,后来抢救无效去世,年仅29岁,实在是可惜。
对此,程诺当然不希望这种事情再次发生,这种级别的人才,任何一个的损失,都是声明无法承受其重。
巴玉藻见状还想再说些什么,结果被王助给拦住了。
拍拍好友的手,王助劝慰道:“程教授说的是,我们再想想办法吧。”
就在这时,杨济川姗姗来迟,拿出准备好的纸和笔,恭敬地递给程诺:“程院长,请?”
程诺疑惑道:“这是何意?”
杨济川嘿嘿笑道:“程院长,你刚刚不是说跟震旦大学、复旦大学他们有约定吗,我这是请你写一份推荐信,到时候好让他们师生信服,免得把我给赶出去呐。”
程诺恍然大悟,转而笑道:“写可以,不过一份纸可不够,还需要再准备一份。”
杨济川疑惑道:“何出此言?”
程诺握着毛笔,用笔尾指着巴玉藻、王助二人,微笑道:“除了你,还得给他们准备。”
三人皆是不解,从对方眼中都看不出答案,随即异口同声道:“为何如此?”
程诺笑着解释道:“给华生电器制造厂的,为电气人才而推荐;给航空研究所的,当然是为飞行员和飞机制造人才而推荐。
这么一看,两份还远远不够,差的还挺多,不过具体操作嘛,要发挥你们个人的魅力,看看谁拿到信,招募的学生更多。”
良性竞争嘛,正是程诺想要的,今后只会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