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许一山与胡进隔桌而坐。
两人谁也不主动说话,甚至连看对方一眼的欲望都没有。
屋里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你牛!”胡进终于没忍住,“老许,你这个叛徒。”
许一山咧嘴一笑,“我叛了谁?你别乱扣帽子。”
“还叛谁?叛我啊。”胡进往地下啐了一口,“明知我孤家寡人,不但不帮我,还学别人攻击我。你不是叛徒,谁是叛徒?”
胡进激动起来,站起了身,“算了,我不与你说这些没用的东西了。老许,你想洗清你叛徒的嫌疑,你就得给我办一件事。”
“啥事?”
胡进不语,眼光盯着墙上挂着的一巨幅云轨交通示意图。
许一山顿时明白,当即拒绝道:“我办不了。”
“办不了你还敢给人送钱?”胡进冷冷问道:“老许,你送钱的事,与谁商量了?”
许一山语塞,讪讪问:“你怎么知道的?”
“你以为世上真有不透风的墙?”胡进面无表情道:“如果不是奚主任给我打电话,我还真不知道你小子胆子这么大。你敢背着我借钱给人送礼?单凭这一条,我就可以送你进去坐几年。”
“你威胁我?”许一山知道他不会这么做。他若真想这样做,就不会跟他说了。
“威胁也好,提醒也好。总之一句话,你必须出来收这个尾。”
许一山一咬牙道:“老胡,我给你立个建议。如果你放弃云轨项目,我想要我这么帮你都行。你难道不知道衡岳市的历史地位是什么吗?”
“什么历史地位?”胡进犹疑地问。
许一山笑了,小声说道:“四十年前,衡岳市可是全国重点工业城市啊。你若是重振衡岳工业城市雄风,比你修一条云轨更能名垂青史啊。”
“你为什么老是反对我上云轨项目?”
“因为,那是劳民伤财的一件事。”许一山这次很认真了,他拿了一张纸,从胡进的笔筒里挑出来一支铅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分析道:“老胡,我按照规划全程走了一遍云轨将要涉及的地方。我统计了一下,光是拆迁面积就将达百万平方以上。沿途无数建筑将受到影响。而且项目建成后,配套设施的建设又是一个巨大的工程。再有,项目运转后,维修维护将是一个天量的数目。”
他例举出云轨目前存在的技术漏洞问题,分析云轨对衡岳市造成的影响绝对不是好的积极的一方面,而是会被万千百姓骂娘的一个项目。
胡进被他的分析显然惊到了,他半天没出声。
许一山趁机说道:“老胡,我不瞒你。这次我在燕京接触到了一群人。他们是燕京中部商会的一些代表。你知道吗?这些人都是实业起家的人。其中一个叫徐斌的,你应该听过吧?”
“徐斌?那个搞重型机械江山重工的老板?”胡进惊异地问:“你与他有联系?人家可是亿万富豪级的,我这种身份的人,未必可以随便见到他本人。”
许一山不屑道:“你见不到,不代表我见不到。我就想问你,如果我们把徐老板的江山重工引进我们衡岳市来,你觉得有不有可能?”p胡进想了想后,摇了摇头,“人家这种企业已经是全球型的大企业了,怎么还会看得起我们这种小地方?再说,多年前,江山重工与中部省另一家重型机械公司有宿怨。据说,江山重工当年是被逼走的,他们心里有怨气,还会回来?”
许一山笑了笑道:“开公司办企业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赚钱吗?如果我们让他能够赚到更多的钱,他还会因为当年的仇怨而拒绝发财?老胡,我相信只要你出马,用诚心去感动徐老板,他说不定真就来我们衡岳市投资了。”
他描绘了一幅美丽的画卷,江山重工进驻后,势必会引起群体效应。一些配套下游生产厂家一定跟着进来衡岳市。如果衡岳市划出一块地方,引导得当,不出五年衡岳市将成为举足轻重的工业集成化城市。
许一山不谓不精明,他特意提醒,只要胡进出马,这件事就有可为的噱头,让胡进一时无法拒绝。
“这件事以后再说。”胡进犹豫一下后说道:“我现在给你时间,马上去摆平哪五十万的事。否则,神仙都难救你。”
许一山为难道:“我去拿回来,云轨项目可能就会流产。”
胡进一咬牙道:“你不是要助我打造重工城市吗?流产就流产吧。”
许一山听到这里,才明白过来胡进是在真心为他好。
虽说他送出去五十万是为项目批复的事,但此等行为还是触及了相关法律法规。如果追究起来,他许一山吃不了兜着走。
问题是钱送出去了,他还能要得回来吗?
传说收钱的赵爷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万一惹恼了他,后果不堪设想啊。
许一山痛痛快快说出来的这番话,是他在这三个月里的所思所想。
他知道早晚有一天,他会与胡进有一次彻底的长谈。他的思维在这三个月里,跳出了茅山这个小圈子,而全盘考虑了衡岳市。
他想了很多,最终发现胡进唯一的突围方式,就是改变衡岳市目前的城市定位。
衡岳市这座老牌的工业化城市,如今逐渐被商业化和第三产业在慢慢侵蚀取代,如果不再抓住历史的机遇,未来几十年过去后,它将沦落为其他普通平凡的城市群中的一员。所有的历史光环都将慢慢失去它的光辉。
一座没有竞争力的城市,最终会被历史淘汰。
衡岳市正走在被淘汰的边缘。
尽管胡进没有明确表态,但许一山已经感觉到他心有所动了。
其实,他不是不理解胡进的处境。胡进说自己是孤家寡人也不无道理。毕竟他一个空降过来的官员,在衡岳市地方没有任何基础,谁敢把前途与命运押在他身上?
这些年像胡进这样空降下来的干部不在少数,他们在地方无非就是捞一个资历,很少真正有人会将心思与精力倾注在他们空降的那片土地上。
说得直白一点,时间一到,他们就拍拍屁股走人,至于是留下一地鸡毛,还是留下满地金银,全看造化。
没有一个空降下来的干部会把自己的命运与地方捆绑在一起,胡进遭遇的,就是这个尴尬。
富嘉义倒台,影响还在。而胡进却没有一支强有力的队伍去取代富嘉义留下来的摊子。
胡进目前遇到的最大难题,就是无论他决定做什么,身边的人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就好像他是舞台上的一只孤独的小猴子一样,他表演的成败,不影响他们看表演的心情。
两个人聊到这里,算是真正摊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