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太后看着眼前的孩子,心里掀起滔天巨浪,她一手养大的孩子,对她露出了獠牙。
杨太后轻声道:“陛下要自己处理国事?”
小皇帝昂首挺胸道:“对。”
杨太后指着案几上的折子道:“陛下,现在周国要与我陈国结秦\晋之好,那依陛下之意,当如何?”
小皇帝道:“那自然是要和亲,但是绝不能是摄政王的人。”
杨太后道:“陛下,这亲不能和。”
小皇帝跳脚道:“为什么?”
杨太后指着南郡道:“李无蝉不能白死……”
小皇帝迫不及待道:“李无蝉还没死!我,朕把他接回来,他就会对朕死心塌地!”
杨太后一拍案几道:“糊涂!李无蝉回来有何用?一个没有实权的将军,就是鸡肋!要一堆半死不活的棋子,于陈国的江山何益?于陛下何益?”
小皇帝尚不服气,反驳道:“这,这总有一日会派上用场!”
杨太后冷笑道:“总有一日?为了这个总有一日,现在就要委曲求全!”看小皇帝还要说话,杨太后单刀直入,“这个李无蝉到底是谁的人,陛下难道不知道?他会因为你把他救回来就对你感恩戴德?陛下,沙场铁血的将军莫非这么好收买?”
小皇帝面色难看,杨太后缓和了语气道:“陛下,哀家不贪恋权位,哀家现在没有还政与陛下,是因为陛下现在还没有能力处理国事,待陛下成年,哀家自会深居内宫,不问朝堂之事。”
小皇帝一言不发,冷着脸转身就走。
望江南。
“吕木被贬了。”谢松照看了眼信件,淡淡道。
顾明朝将茶煮得滚沸,道:“吕木已废,下一个是谁?王腊?”
谢松照捻着棋子,沉吟未决,茶都滚了三滚,方才道:“明朝,此事……你选一个。师父替你解决了。”
顾明朝斟了盏茶道:“这事我就不能自己来?”
谢松照落下最后一步棋,道:“现在不出手,就是来日回陈国的后路。”
顾明朝将茶推过来,道:“我知道了。就张且酩吧。他身为副使却客死他乡,而与太子交好的王腊却回去了,纵然顾长堪信任他,但三人成虎,也终使他不能成大器。”
谢松照将棋子捡回篓子里,轻声道:“太子后宫近来如何?”
顾明朝嗤笑道:“谭听涓卖力,其他人看戏。”
谢松照道:“谭家,终是难成气候了。”
白拾站在门外欲言又止,面上憋得通红,顾明朝道:“要说就说,谁药哑了你不成?”
白拾道:“侯爷,公子,太子晋谭听涓为良媛了。”
顾明朝道:“不过这等小事罢了,也值得你大惊小怪。”
谢松照道:“上天欲其灭亡,必先令其疯狂。”
白拾恍然大悟躬身退下,顾明朝将炭火又添得更旺些,道:“谭冠误要低调,可惜他的女儿不愿意。”
谢松照刚要说话,白拾又折身回来道:“侯爷,公子,还有一事,谭夫人金宫了。”
顾明朝道:“这个柳氏要做什么?我现在进宫。”
谢松照道:“坐下,上位者最不喜有人揣摩心意和探听虚实。”
顾明朝焦急道:“这……这要知己知彼方能……”
谢松照道:“坐下,喝茶。白拾,你退下吧。”他提起茶壶给顾明朝续上,“明朝,柳氏进宫是为了看女儿,你呢?你是为了什么?”
顾明朝道:“之前,我与谭冠误……唉呀!”
谢松照道:“不要觉得这事有多大,放心,皇后可以摆平。咱们吃完茶也该办正事了。”
正阳宫。
柳寒溪在正阳宫碰了壁,皇后今日禁闭宫门,不许人来请安,柳寒溪顶着数九寒天的落雪,站在宫门口不肯离开。
琴羽为难道:“谭夫人,娘娘自打武宁侯薨逝,便时时心神恍惚,只得闭宫修养,夫人今日来得着实不巧。”
柳寒溪不听,只有一句话,“你替我问娘娘,我可有对不住我与她的这份情谊的时候?”
琴羽脸色有点僵硬,缓了口气道:“夫人,娘娘方才喝了药,睡下了,您若是真要等,您就随我进偏殿稍作歇息,您何苦在这里程门立雪?”
柳寒溪冷笑道:“程门立雪?琴羽姑姑,我这就是程门立雪了吗?我为何而来,难道姑姑不知道吗?”
琴羽叹气道:“夫人,正因为婢子知道,所以才分外焦灼。这事您要娘娘如何做?谭良媛现在与太子殿下正是情投意合之际,娘娘如何能棒打鸳鸯?”
柳寒溪听得眼泪险些落下来,哽咽道:“琴羽姑姑,谭良媛就是个孩子,她不应该是这场局里的棋子。”
琴羽佯装不懂道:“夫人,这怎么会是局?太子殿下就喜欢谭良媛的率真。今晨太子殿下才带了谭良媛来请安。”
柳寒溪道:“琴羽姑姑,我要见皇后娘娘,我不与你说。”
琴羽看着她实在坚持,也不说话了,转身进去拿了件大氅出来,道:“夫人,莫要着凉了。”
柳寒溪不予理会,就这么站在大雪天里。
旁边的婢子接到琴羽的眼色,躬身悄悄退下。
不一会儿婢子就带着谭听涓急急忙忙赶过来,谭听涓抓着柳寒溪冰冷的手指道:“娘,你怎么来母后宫外站着?母后今天要闭宫修养,你在这里等多久都没用,母后吃了药都要睡足三个时辰。”
柳寒溪刚要说话,一阵风吹过来,她偏头就是两个喷嚏,浑身寒颤。
谭听涓微怒道:“琴羽姑姑,就算母后闭宫,你也不能让我娘就在冰天雪地里站着!”
琴羽从善如流的跪下道:“是,婢子的错,请谭良媛责罚。”
谭听涓道:“我娘在这里站了多久,你就跪多久吧。”
柳寒溪刚要说话,谭听涓就把她推搡着进轿子里。
到了香絮阁,柳寒溪被这里的金碧辉煌震惊得久久不能回神。
坐下来听谭听涓絮絮叨叨了半天,柳寒溪突然道:“你为什么说,太子是真心爱慕你?”
谭听涓微微红了脸,娇俏地喊道:“娘……”
柳寒溪顾不得这些小女儿情态,抓着她问:“听涓…谭良媛娘娘君心难测,你为何断定……”
谭听涓微微不满道:“你看我这里的装潢,你看我的排面,殿下虽然第一夜没有来我这里,但之后他是补上了的。凤冠霞帔,一样不少!不是桃夭色的。”
柳寒溪看着一派天真的女儿,恍惚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叹气道:“娘娘,这,就算是太子殿下宠爱你,那你也不能骄奢跋扈啊。”
两人都在牛头不对马嘴的谈话里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
谭听涓听到的不是母亲的祝福,而是劈头盖脸的指责,再不愿意说话,只道:“谭夫人,今日本宫还要等殿下来用晚膳,就不留夫人了,红萼,你替本宫送一送夫人。”
柳寒溪看着面容熟悉,却倍感陌生的女儿不知所措。
柳寒溪前脚刚走,太子后脚赶到,进门就道:“还真是不巧,本宫就多看了一份折子,过来就没能见一见母亲。”
谭听涓上前去接过来大氅,道:“殿下难道不知道,我爹太久没见到我娘啊,是会着急的,我娘这不就急着赶回去了。”
太子坐下尝了一口小菜道:“这小菜淡雅,你别忙活了,过来坐下。”
谭听涓从背后抱住太子道:“殿下,你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
太子一愣,笑道:“你这是什么问题?本宫不一直对你这么好,谁对你好?”
谭听涓缓缓松开他,滑到前面,被太子揽在怀中,动情地吻上太子的下颌。
燕都外。
陈使们无法说服燕都接受安义公主,两方暂时无法谈拢,商议之后还是准备回去准备一下来年再来。
王腊摸着马头道:“此次无功而返,皆因我之不慎。”
张且酩酊道:“大人休要如此说,我等还能带回李将军,也不算白来。只是回去后,还要对和亲一事多加商议。”
王腊道:“张大人,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周国根本就不会和亲?他们知道安义公主之事,故意用和亲来扰乱我们的视线。”
张且酩叹气道:“这就是兵行险招,成,则周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败,于我国而言,也确实没有什么伤害。这个买卖,无论背后有什么阴谋,咱们都要走。”
王腊道:“咱们此番回程,直奔南郡,而后直插蛮荒之地回国。”
几日后,两人到了南郡,本以为要好好唇枪舌战一番,结果秦综直接开了城门放行,连脸都没有露一个,让下属将李无蝉绑着扔来。
行至城外十里处,王腊让下属将李无蝉请下马。
李无蝉坐在磐石上苦笑道:“我活着是为了马革裹尸,却没料到,还是死于蝇营狗苟。”
王腊走到他面前,陡然下跪,泣涕道:“将军!您现在死,就是马革裹尸还,若是拖延至临淄,便真是死于蝇营狗苟了。将军,您今日死,是死节,是为了家国大义。”
李无蝉反问:“家国大义?”
王腊声泪俱下道:“正是!将军常年征战岂能不知陈国国库早已空虚,而且常年士气低下,现在摄政王安排好了,只要将军之死与周国相连,士兵气愤之下,定能……”
李无蝉打断他道:“我死之后,我家里人如何?”
王腊道:“王爷会追赠将军为正一品提督,牌位入将阁,尊夫人也会有诰命……”
李无蝉摆手道:“行了,我知道了。怎么死?”
王腊愣了下,随即从侍从手里接过来酒壶道:“请将军满饮此酒……”
张且酩看着血染黄沙,李无蝉倒地抽搐两下不动了,略有些不忍道:“纵使让他回去,又有何妨?”
王腊站起来,脸上表情收放自如,用袖子擦了擦脸道:“他丢尽了脸面,活着回去,可就什么都捞不到了,现在虽然死在荒郊野外,但好歹也是战争之地,没有辱没他将军之名。”
张且酩看着侍从们将李无蝉用麻布裹起来,绑在马背上准备,王腊一再催他赶紧动身回临淄了,他却还有点愣。
忽然一支冷箭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