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应当救济流民吗?
在善堂见过流民之苦后,叶琼认为是应当的。
但叶琅和苏氏是没有亲眼见过流民之苦的。
这便是叶琼特地把陆春望带到议事厅的原因了。
叶琅和苏氏心善,听到陆春望的经历必然会动容,这样一来,叶琼再提救济流民之事,也能顺畅得多了。
叶琅和苏氏面面相觑,两人小声地商讨一会后,叶琅才犹豫地开口说:“我认为,还是应当出手相助的,只是如今叶家的情况……”
叶琼自信地说:“琅堂哥放心,我自从在我爹爹那里听说了秋汛之事以来,便一直着手囤粮,如今三房已囤了不少粮食,救济流民开个粥棚还是足够的。”
叶琅的脸色闪过惊讶的神色,神情更轻松了一些:“若是如此,叶家确实有了救济流民之力。”
“并且,流民,是琅堂哥拖延去通州一事最好的借口。”叶琼说道,“我们这是大善之事,是要替整个叶家扬名的好事,我们可以拿这一借口堵住二伯的嘴,把去通州之事拖到秋汛以后。等到秋汛以后,事情便会有变化了。”
叶琼并不打算把蒋廉的问题和叶琅与苏氏说。
如今对于二伯参与了叫魂案的想法,只是叶琼自己的推断,叶琼也怕吓到叶琅和苏氏。
既然如此,不如直接提拖延之事就好。
叶琅和苏氏见叶琼智珠在握,又没有要解释为何事情拖到秋汛就能有转机的样子,便没有多问。
叶琼是目前的叶家之中,对朝堂之事看得最透彻的人,叶琅和苏氏相信叶琼。
想到此处,叶琅便说:“救济流民一事,那就这么定了,具体章程我们慢慢谈。三房出了粮食,大房自然也要出些钱财,大房的铺子里还有个药材铺,药材也可以用于救济流民……”
叶琼笑了笑,说:“也是堂兄和堂婶心善,我才敢提此事。听闻流民之事,不出手相助,我实在于心难安,也谢过堂兄和堂婶愿意听我所言。”
叶琅忙说:“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是一家人,更同是叶家人。祖父是先帝承认的帝师,我们叶家既然知道了流民的状况,自然不能袖手旁观的。”
叶琼心中感慨。
有亲人信任扶持,自己何其有幸!
……………………
大凉京城外城最南端的大门,名为永定门,大部分的商贾与平民若要进京城,会选择从此门入。
永定门连接着贯穿整个京城的一条南北方向的宽阔街道,街道两边,布满了林立的商铺。
如今天色还早,大多数的商铺只是半开了大门,街道边只有几户菜贩子早早地赶来抢了位置,他们惺忪着眉眼,正眯着眼睛打哈欠时,就听到了遥远的车轮滚过青砖的声音,和士兵的胄甲相碰时发出的沉闷的铮铮声。
小摊贩们心下纳罕,却没想着收摊。五城兵马司那里他们都是报备过的,不惧怕他们找麻烦。
只有原本缩在角落里衣衫褴褛的流民和乞丐们,恐慌地缩起了身。
如今就连京城的善堂也已经人满为患了,若是再被驱赶,他们就真的无处可去了。
道路的尽头出现了一队车马,车马旁边跟着一队五城兵马司的士兵。车马在永定门城门口缓缓地停下,马车上下来了几位男男女女,他们招呼着跟来的仆人们支起了炉灶架起了炊锅。
有小摊贩好奇,向正在看着炉火的一个婆子问:“这位大娘,你们这是打算卖什么呢?”
那婆子笑道:“我们不卖东西,我们是来施粥的,不要钱。等粥好了,小哥也来一碗?”
那小摊贩忙摆摆手,悻悻然地回到了自己的摊位上。
又是富贵人家来空手赚名声的,上次来施粥的,据说米粥里放了病猪肉,还吃死了人,他可不愿喝个粥还要赔上性命。
随着太阳渐渐高升,米粥的香味渐渐地传了出来,直往人的鼻子里钻,不少早起做生意、来不及吃早饭的小摊贩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了起来。
他们暗自思忖,真是怪哉,怎么就煮个粥而已,怎么能这么香,难道这户人家是真的来发善心的?
那先前发问的小摊贩实在忍不住,觍着脸向之前的婆子问道:“大娘,这也太香了,我后悔了,现在还能要一碗吗?”
小摊贩问的人正是叶家管厨房的范妈妈,她笑着拿了个大海碗满满加了一大勺,递给那摊贩,说:“给,不过只有这一碗啦。我们叶家设这粥棚,主要是用来救济流民的,还是我们姑娘说大家早起做生意都不容易,才给每位摊贩也留了一碗。若这粥你尝着好,还请多多向外念叨我们叶家的粥棚,多一点人知道,我们就能多救济一些流民。”
小摊贩边听着范妈妈的话,边捧着碗喝粥,只觉齿颊留香,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心中又是感慨又是震动。
这粥只是普通的白粥,中间混了少许肉沫,用的也是普通的米,却胜在浓稠厚重。哪像之前那些人,要么是纯粹甚至可能混着石子的米汤,要么就是金贵的填不饱肚子的珍珠米,这叶家,是真的想做好事啊!
小摊贩忙点头,说:“那是一定会说的。现在京城里突然涌进了不少流民,大家看着也觉得可怜,却又不敢帮,还好还有你们在。”
叶琼就坐在粥棚里,侧耳听着那小摊贩和范妈妈的话,微微翘起了唇角。
京城内外,并不是没有人设过粥棚。
尤其是每年初一十五与佛诞日时,大凉信奉佛教的贵妇极多,施粥的粥棚可以从城南排到城北,却并没有哪怕一家施粥施得是真正考虑了底层百姓的。
例如叶琼前世所嫁的韩国公府,韩国公夫人、叶琼前世的婆婆就是个信佛的,前世每逢初一十五就会在大相国寺外设粥棚施粥。原本叶琼也以为这是好事,直到她前世嫁过去拿了掌家权后,才知里面的水有多深。
报在账上的米是最贵的珍珠米,用于施粥的米却是陈米乃至毒米,这价钱差,自然是进了中间人的口袋。韩国公夫人即使知道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伤了下人的利益,对于掌权者没什么好处,何况她已经拿了名利,又何须计较这些旁枝末节。
而真正需要去抢那些粥的底层百姓,只要有果腹之物,又有谁会真的在意那粥是好是坏?
人人都心知肚明,粥棚里施的粥,是吃不得的,只有真正吃不上饭的人才会去抢。
叶琼不愿意照做。
前世的时候,叶琼据理力争,顶着压力拿和其他贵妇攀比的借口才说服了韩国公夫人撤换了采买的管事,却让韩国公府的下人和婆婆都对自己不喜,在韩国公府举步维艰。今生,有亲人相助,更提前囤积了不少粮食,终究是能放开手脚去做此事了。
叶琼想着,让素鸢给自己舀了满满一碗粥,亲自端到了戍守在一边的副指挥面前,说:“熊副指挥辛苦,也来喝一碗吧。”
熊副指挥全名熊建柏,四十岁上下,生得膀大腰粗十分魁梧,见叶家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亲自捧了粥给自己,便不好意思地伸手接了下来,喝了一口便夸道:“好吃!”
夸了一声,熊副指挥便憨厚地挠头笑道:“我原来以为云指挥使派我过来看住这个小小的粥棚,会是个苦差事,没想到是我想岔了。”
叶琼笑了起来,说:“熊副指挥喜欢就好,我让粥棚给每位将士们都留了,如今入了秋早上天气还冷,将士们喝一些粥也能暖暖身子。大家是在做好事,可不能苦了好汉们。”
一句话说得原本有些不乐意的五城兵马司的士兵们不好意思起来,他们只不过是被云指挥使派过来维持秩序的,谁知竟也算得上是好汉了。想到此处,他们纷纷挺直了背脊,站得更加笔直。
叶琼暗中点头。
施粥一事,是叶琼事先和顾从雁的母亲云氏打过招呼的。
云氏的同胞哥哥云志用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叶琼打算在京城外城的交通要道边施粥,自然需要经过云志用的同意。
如今流民快将整个京城外城的角角落落塞满了,云志用正在头疼如何处置流民,若一味地镇压驱赶,怕是不要多久,流民间就会发生暴动,到时候问责的,可还是他这个兵马司指挥使。
如今叶家愿意施粥救济流民,不过是求云家给予个方便维持一下秩序,名声叶家和云家共享,此举既解了云志用的燃眉之急,又对云家没什么损害,云氏自然乐意替叶琼传这个话。因此,今早施粥的时候,云志用才会派了他的心腹部下熊建柏前来。
粥棚设的位置好,不一会儿便有流民向前,这位是一个带着孙儿的身形佝偻的老妇。
这位老妇从叶家搭粥棚的时候开始就在观察了,见喝了粥的小摊贩们逢人便夸粥好,才怯生生地敢上前,等凑近了看到粥棚前守着的士兵们,又是唬了一跳,转身就要走。
谁知反而是其中的一位将士喊住了她,说:“这位大娘,这边正在施粥哩。别怕,我们只是维持秩序的。”
那老妇浑身一抖,见那将士向她咧了咧嘴露出了一排白牙,才犹豫着走上前对叶家的仆人说:“我,我可以要一碗吗?”
招待大娘的是叶大家的,她因长相看得让人觉得亲切,被叶琼从绮罗楼特地调来了粥棚,叶大家的看了眼老妇牵着的两个小娃娃,说:“大娘,一碗哪够呀,你这有三个人呢,两个小孩算一碗吧,我这就给你盛两碗!”
那老妇瞬间亮了眼睛,眼看着叶大家的掀起锅盖,不由自主地往里面瞧了一眼,只看到锅里的粥白得像是刚剥出来的蛋白,又低头看着送过来的两个大碗,忙双手接下。
两个娃娃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吵着要吃粥,那老妇哪里敢,先自己喝了一口,只觉唇齿留香,甚至能吃到肉味,确定了这粥没什么问题才喂给了两个孩子,喂着喂着就忍不住落了泪水:“我的孙子三天未进水米了,你们真是好人,好人啊!”
听得叶琼和在场之人无不心酸。
有了这一老妇开头,越来越多的流民涌向了叶家粥棚,甚至排起了长队。
众人忙得热火朝天,就连叶琼也出手管起了灶台之事。那些原本还以为是个闲差的将士们焦头烂额地扯着大嗓门维持秩序:“都排好队,一个一个来,不要挤!”
流民们人人的脸上洋溢着棋盘,时不时响起的笑声和感谢声听得将士们心中感慨。
他们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见此情景,哪能不动容?
但,随着日头高悬,超出将士们想象数量的流民涌了过来,将士们的高声呼喊在人山人海中失去了作用,叶琼渐渐蹙起了眉。
不对,这人数不对,再挤下去,会出大事的!
正如她所料,人群中一个幼小的孩子没有抓住母亲的手,被拥挤的人群突然带倒,凄厉地哭声瞬间响起,有人发现了异常想要停下,后面的人却继续在向前挤。
一直关注着人群的叶琼心中一紧,忙大声喊道:“快停下,有孩子摔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