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情比叶琼他们想得更糟糕,几人未进石榴山,就已经从栖霞山的半山腰遥远地听到了哗哗的水声,因为雨太大天又黑,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大家心中都没底。
最后,还是崔十九站出来,俯下身将耳朵贴在了地面上,过了好一会儿忽然脸色大变,说:“水声非常大,听方向是向石榴村那边去的,不能从石榴村那里上山了,我们得另外绕道。”
两个领路的好汉名叫刘富刘贵,听崔十九所言纷纷吓得面如菜色。
尽管心中早已准备,但谁又敢真的相信一夜之间,自己的家就变成了汪洋一片呢?
幸好这二人既然敢主动请缨,心志也算是坚硬,他们商量了一会,年纪稍大的刘富就指着栖霞山的山腰说:“那边还有条小路,地势高不怕被淹,我们可以从这过去。”
叶琼当即拍板:“好,我们就从这条小路走。”
小路有些险,刘富和刘贵在前打着灯笼照路,卢少丹在第二的位置注意身后的叶琼,崔十九断后。
这样的小路,对于叶琼这样的闺阁女子来说还是有些艰难了,这个时候也不再讲究男女大防,卢少丹全程紧紧握着叶琼的手,让她不至于滑下去。
叶琼一手拉着卢少丹的手,一手支着一根她自己从路边拨的树枝当作用来探路的手杖,虽然走得艰难,但依旧顺顺利利地进入了石榴山的范围内。
一行人立在山头,远远地就能看见山腰上如豆的灯光,在漫天风雨中显得格外渺小。
刘富和刘贵惊喜地指着那灯光说:“就是那里!俺们没记错的话,那里住着两户人家,一户是寡妇带着女儿,一户是对老夫妻。俺们没怎么和那两户说过话,面也没见过几回,村里也就刘大壮和他们关系不错,刘大壮应该就是去那里了。”
众人松了一口气,还亮着灯,就说明还有人在。
叶琼拄着树枝看了看天色,当机立断地说:“我与你们一块去找那两户人家问问吧。那两户人家里,一户是寡妇,一户是老人,刘富和刘贵也和他们没见过几面,他们看到这么多男子怕是不敢开门。我是女子,他们的警戒心会低些。”
卢少丹看了看天色,没有出声反对。
雨势太大,叶琼留在此处太过危险,即使身强体健如刘富和刘贵也已经开始打起了哆嗦,就算能找到个屋檐暂时歇一歇也好。
众人便向山腰小心翼翼地挪动,来到亮着灯光的小屋前,由叶琼出面敲了敲门:“敢问,有人在吗?”
不过一会儿,门就被打开了小小的一条缝,开门的是个五六岁左右的小女孩,见到叶琼身后还站着四五个男子,忙吓得要把门关上。
叶琼忙伸手轻轻抵住了门,提高了声音请求道:“小姑娘,我们没有恶意的。不知你可有看到一位名叫刘大壮的人来过呀?我们见他一直没回来,才找过来的。”
话音落下,门内便传出了一个女子的声音:“丫子,把门打开吧。”
叶琼心中一松,一行人挤进了小小的屋子里,只见屋子靠里的炕上躺着一位正在咳嗽的老妇人,老妇人身边坐着一个年轻些的妇人,一只手中正端着一个盛着棕黑色药汁的瓷碗,另一只手却握着一把砍柴用的斧头,十分警惕地盯着叶琼一行人。
想来,那老妇人就是老夫妻中的一位,被喊作刘大娘,年轻些的妇人就是那位带着女儿的寡妇,名为牛春花,一般被人喊作牛寡妇。
小女孩跑到少妇的身后,和牛寡妇一起警惕而疑惑地看着叶琼一行人。
刘富和刘贵当即站了出来,喊道:“牛嫂子,可别动手,俺们是山下石榴村的刘富和刘贵,咱以前见过面的!俺们是来找刘大壮的。”
牛寡妇看了眼叶琼,又看了眼有些眼熟的刘富和刘贵,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斧子,说:“可别介意,寡妇门前是非多,我不得不谨慎些。我独自一人带着女儿,只和隔壁上了年纪的刘大娘一家熟络些互相帮持着,要不是刘大壮的相好是我发小,我和刘大壮一家都会不怎么往来。我现在信你们了,你们找刘大壮做什么?”
叶琼当即解释了自己的来意,又说了石榴村即将被淹的消息,刘大娘和牛寡妇当即变了脸色,刘大娘拍着大腿焦急道:“俺老伴去摘石榴了,说是要趁着雨下得更大前多摘一些。刘大壮是后来来的,听说俺老伴去摘石榴了,没和俺们说几句话就去找俺老伴了,俩人现在还没回来呢!”
叶琼的心再次高高揪起,卢少丹当即说道:“刘富,你、我还有崔师父一起去山上找找看,刘贵,你留下看着这边吧。”
说着,卢少丹又看向叶琼,将一支骨哨珍而重之地交给了她,说:“如果发生了什么事,记得吹响这个骨哨,我定会马上回来。”
说的是我,这是卢少丹单独对她的承诺。
骨哨上拴着绳,叶琼将它挂在项间小心收好,向卢少丹微微一笑,说:“你放心。”
卢少丹颔首,便带着他点出的几人再次出了门,远远地就能听到他们喊“刘大壮——”的声音。
原本一直镇定的叶琼,心中却因为卢少丹的离去有些慌乱了起来,只觉得胸口处的那支骨哨像是在发烫。
别怕,叶琼对自己说,卢少丹不是常人,他武艺高强,定能平安归来。
叶琼闭了闭眼稳定心神,睁开眼时,眼中已恢复了平静,她对牛寡妇和刘贵说:“我们先收拾吧,尽量挑贵重又轻便的东西带走。刘贵,你能试试能否背起刘大娘吗?”
刘贵拍了拍自己的手臂,说道:“放心吧,不用试,俺结实着呢,连咱家的大黄牛都背得起来。”
牛寡妇从箱底取出了几圈布条,让刘贵帮忙把她女儿绑在了她的背上:“我们这里都是这么带孩子的,这布条在箱笼底下放了那么多年,没想到还能派上用场。”
小女孩安安静静地也不哭不闹,叶琼和刘贵又拿出带过来的几件雨披,给背上绑着孩子的牛寡妇和那卧病在床的刘大娘都细细披上。
叶琼正说着笑话逗弄着那小女孩,门外就响起了叫喊声:“快,快开门——”
叶琼忙把门打开,就见卢少丹和刘富踏了进来,卢少丹说:“快走,外面的山洪马上就要淹到此处了!”
几人一惊,刘贵忙背起刘大娘,一行人赶紧冲出了门,只见在灯火的映照下,门外已经有了一些积水,踏出去的时候,水已经高到了脚踝的位置。
刘富在前引路,之后再是背着刘大娘的刘贵和背着女儿的牛寡妇,叶琼则在他们身后注意着小女孩和牛寡妇的情况,卢少丹则在队尾负责断后,并时刻观察山洪漫到了何处。
卢少丹一边注意着身后的山洪,一边快速地说道:“人都找到了。刘大壮没什么事,刘大娘的丈夫摔折了腿,已做了处理,性命无碍。两人是一起被困在了突然暴涨的山洪之中,爬上了一处山崖下不来了。好在刘富指了一条路,和崔师父一起把人带了下来。现在他们还在那处山崖上等我们,我们快些过去汇合吧。”
叶琼轻声应了一声,不时地替身前的牛寡妇调整她背上小女孩的位置。
风雨无情,雨点像是利箭,刺在所有人的身上。
雨披在这样的大雨中完全失去了效用,叶琼只觉得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完全打湿,湿漉漉又冰冰凉地贴在身上,很是难受。
雨水汇聚成了小小的涓流,正不停冲刷着脚下本就松软的泥土。
叶琼觉得自己的头被刺骨的雨水打得有些昏沉,但还是咬着牙向前走着。
变故就是这个时候发生的。
或许是因为淋了雨的缘故,原本安安静静地小女孩开始哭闹起来,在牛寡妇的背上挣扎着。牛寡妇不得不停下哄了几句,却不料小女孩哭闹得越发厉害,甚至无意间扬手打在了她母亲的脸上,牛寡妇脚下一个趔趄,叶琼忙上前一步扶住了她,却不想自己的脚下也是一滑,却不想自己的脚下也是一滑,顿时身形一歪向下方滚去。
那一刻,就连恐慌也来不及涌上心头,叶琼脑中一片空白,甚至未喊出声,只是本能地向身边最近的卢少丹伸出了手。
“叶琼——”卢少丹忙伸手拉住叶琼,却因脚下是坡地,泥土又因雨水太过湿滑,却没能抓住。
泥水飞溅,叶琼一路滚到了山坡底,就在要坠入山洪之中的一瞬,被卢少丹一把环住了腰。
卢少丹正一只手抓着石榴树,一只手捞着叶琼,半只脚都已经浸在了水中。
叶琼只觉得浑身酸痛,不知刚刚滚下来的时候伤到了哪里,有可能还撞到了头,因为她觉得眼前的视线更模糊了。
叶琼犹在迷糊中时,卢少丹已经一个用力将她拉回了身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焦急地呼唤着她:“叶琼,叶琼!”
刘富已经带着灯笼急急忙忙地赶了下来,昏暗的烛光中,卢少丹清楚地看见叶琼的肩膀被尖锐的树枝划了长长一道,额角上也有鲜红的血混着雨水流下。
卢少丹的瞳孔骤然一缩。
叶琼却还抓住卢少丹的衣襟,说:“快走……”
迷迷糊糊中,叶琼感觉自己被放在了卢少丹的背上,卢少丹一路上不住地和她说话:“叶琼,叶琼,你别睡,我答应你,等此番事了,我就把我的秘密告诉你……”
在昏睡边缘的叶琼还记得和卢少丹打趣:“谁要知道你的秘密啊?你自己……一定要把秘密藏好……”
卢少丹背着叶琼,只觉得叶琼的声音越来越轻,心中悲恨交加,不知脸上流下的是泪水还是雨水。
几人终于和另外一队人汇合,一起离开石榴山地界时,就听到远处一声轰隆,山间似乎是有万马齐鸣,震慑了整片天地。
伏在卢少丹背上的叶琼在昏睡过去时,扬起了一个疲惫的笑容。
秋汛,终于来了。
而自己,已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