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晃心里那么一个转动间,他大致有了自己的计较,他觉得,让自己等的人可能是高乐,而高乐这么做,很可能是让自己先心浮气躁起来,但是,自己不可上了对方的当,于是陆晃尽量将脚步放得那么轻柔一些个,也借助身体的轻盈,以来调整了自己的情绪。
顺利进了大厅,马脸门房向一人介绍:“这一位是陆师爷。”
然后再向陆晃介绍那人:“这是咱们二姑爷高乐。”
说罢高乐示意门房退下。
现在陆晃仔细打量高乐,人生得不得不说是很英俊的,但是陆晃看了对方的面相却是有着那么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
他说不上来出了问题的地方在哪儿,五官细想都是没有任何的毛病的,加一块儿也算是十分协调的。
但是这英俊里面是藏着有一种邪恶之力的。
陆晃是不懂得相面之术的,但是他觉得自己能感觉到这一点——虽然他的确也是无法用任何的语言去描述心里的这种感受。
高乐朝陆晃拱拱手道:“陆师爷前来本府,可是贵客啊,请坐请坐。”
说罢高乐一转身恭请陆晃入座去。
然后张罗了布茶。
陆晃于那一瞬间,他心里又升起了一种十分异样的感觉来。
直到落座后,陆晃心里那么一种异样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
陆晃凝神细想,他很想着去抓到那么一种异样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可是他脑子那么快速的转动着,却是始终无法能够将那一层浓雾给拨开的。
陆晃凝思片刻,实在想不起只好暂且放下。
他抬起头来,看见高乐,表情也很是怪异,目光看着自己,好像又没有看自己,感觉目光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这无疑显示出高乐心里在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在想着另外的一件事儿,而那事应该跟自己无关的。
陆晃觉得这种氛围实在是十分的古怪的,也是他没有想到的。
而且环视了周围,他总觉得有一种稍凌乱的感觉了。
现在陆晃要打破这怪异的现象,他对高乐道:“高公子,初次会面,我这一下来得冒昧了。”
虽然对方为人不好,但是陆晃觉得基本的客套礼仪还是应该有的。
所以当下有此一说。
高乐怔了一下,才从那种奇怪的沉思状态里挣脱出来一般,连忙对着陆晃客气一拱手道:“陆师爷,你客气了。”
说罢双眼一眨不眨看着陆晃。
陆晃笑了一笑,他能够感觉到对方目光之中的探询的意思。
陆晃也不打算兜圈子了,他开门见山的直接说道:“陈大人已经知道现在南安城内这米价实在是十分的惊人,所以他很担心,希望何家能够将米价调整一下,这样城中南安百姓也没那么大的生活压力。”
高乐大概没有想到陆师爷说话是如此的直法,他连绕圈的余地都似乎没有了。
不过高乐眼睛珠子那么转得一转,他是聪明人,对于有事无事的如何自己去找台阶下,他还是很有些个心得的。
高乐狡黠的那么一笑道:“陆师爷,你这话我听不太明白啊。”
揣着明白装糊涂,这是耍赖的人才长备的一手。
当然对方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物,陆晃不着急的,他也早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当下陆晃淡淡一笑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何家囤了这么些粮米,就是要大赚一笔,可是高公子,有的钱赚得要心安,人呢,得有一条线。”
高乐听了先是沉默,好像是在细细琢磨了陆晃此话一般,但是他很快的将眉头那么样子一轩道:“陆师爷,你说笑话了。”
陆晃盯着高乐,心里不爽。
我说笑话?
这种事能说笑话么?
这种事搞不好会死人的,你心头到底明白这一点不!
于是,陆晃板了脸,很郑重的对高乐道:“我没有开玩笑。”
高乐见陆晃郑重,他却又换了话题:“适才听陆师爷你说到线,那是什么线啊?”
陆晃看高乐就是一副完全装糊涂的样,他也不跟对方打任何的哈哈了:“高公子,我所说的是底线,一个人当然想赚钱是很合理的,因为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可是我一向觉得,赚钱是应该有底线的,如果没有任何的底线,那钱赚得只怕是肮脏的!”
陆晃将话说得越来越严厉。
高乐却并没有被陆晃的情绪给影响分毫。
他还是那么淡淡的,对陆晃微微一笑道:“陆师爷,你此来真实目的究竟为何?”
陆晃还是说话很直接:“前话说过,我来,是希望高公子能够放粮降价,让老百姓能够买上合理价格的粮食,我这个要求很合理吧?”
说罢,陆晃的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对方。
高乐默然了一小会儿,他忽然又开口道:“陆师爷啊,你这么说当然有你的立场了,可是在我的立场上来说,很难啊。”
陆晃心里想着,你还难,你都难了,这天下恐怕就没有不难的人了!
但是呢,以陆晃的判断而言,要跟高乐这种对手打交道当然是一件不易之事,而这一点,陆晃在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预期与准备。
所以他现在能够沉得下气来。
——一个人能否沉得下气来是很关键,又是颇难的一件事。
当下陆晃声音尽量平静的问:“高公子有何难处,我倒是愿闻其详的。”
高乐长长太息了一声,然后方道:“陆师爷,你看咱们何家看着那么大——”
等对方将话说完,陆晃立即插嘴道:“不但是大而且看着很豪奢的。”
高乐笑笑道:“陆师爷,你是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
说罢他先伸出一个指头,然后再伸出一个指头来。
陆晃听高乐如此说,他扬了扬自己的下巴,没有说一个字,但是他无声的动作代表了明晰的意思:嗯,你请说下去,我正在洗耳恭听呢!
但高乐明白的只能是这一层意思,这就到顶了,还有另外的一层意思是他绝不能知道的,那便是陆晃心里在说:编,你尽管的瞎编下去!
高乐未语又先是那么长长的叹得一口气,脸上作出了一种很是沉痛的表情来:“陆师爷,你是不知道,虽然咱们这何府看起来还挺像一回事,也有模有样的,可是陆师爷你不知道这内里乾坤。这里面实在是有好大的难处啊。”
陆晃眯了一下眼睛,他觉得这感觉挺怪的,为什么呢,就为听有钱人讲他的苦难史,可能讲得好,可是那感觉怪怪的。
反过来,就好比有那么一个人,穿得都穷里穷气的,可是他还衣着单薄的在寒风里给人讲“致富经”,这能让人信服么?
也还像是曾经有一个笑话所讲到的那样,一个人戴着草帽贩卖生发水,因为他巧舌如簧的缘故,所以他很卖了一些出去,正在兴高采烈收钱时一阵风刮过来,头上无帽了,于是人们都纷纷的朝他退钱。
之所以发生这么一幕,正因为人们发现他本人就是一个光头!
所以呢,此光头是没赚得钱,只赚得空欢喜一场罢了。
但陆晃还是不动声色,甚至故意附和了对方道:“是啊,家家都有着一本难念的经文啊!”
高乐点头,还冲了陆晃一拱手:“陆师爷,你是一位明白人啊!”
好像他要将陆晃引为知己一般。
然后高乐又道:“虽然何家表面看起来很繁华的样子,可是外强中干而已。还有,陆师爷,你看咱们何府那么多的人,每个人都要吃饭都要买衣服什么的,到处都是花银钱的地方啊,所以要经营这么大的一个家庭,其花费是巨大的。”
如果抛开了囤粮这件事,陆晃倒很可能被对方的话引起同感来。
只因为陆晃也是才从老爹那儿接过这一个大担子,他翻阅各种帐本,当然知道这么一个大家维系下去,的确有着外人难以了解的种种细处困难。
但是陆晃相信,这种困难比起那些买不起米的人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困难!
这完全就是两个层次的问题。
就像有钱人觉得一块肥肉不好吃,这对此有钱人来说当然也是一个问题,可是对于吃不上东西的饿汉子来说,他们会直面了死亡的问题!
高乐继续唠叨,陆晃能够明白他总体的意思,那就是:现在他一个作女婿的人当何家之家,他当得很辛苦,而何家一个大家庭,是需要许多的钱的。
陆晃明白,高乐说了这么一大套,最终的结论大概是要总结出这么一个:因为何家需要钱,所以何家囤粮再大赚一笔是具有十分强烈的合理性的。
这都是什么狗屁歪歪理论啊!
陆晃终于是耐着自己的性儿将对方的话都听完了。
然后陆晃直接问:“是的,高公子的话可能有些道理,可是米价如此之高,我就想问一句,那些买不起米的人如何生活?”
陆晃不想让高乐有躲闪的余地,所以他直盯了高乐问这么一个十分尖锐的问题。
高乐笑一笑道:“陆师爷,一句话说得好,各自扫去门前雪。正如你说,家家有难念的经,我觉得这话说得很好,所以每个人只去念自己的那一本经就好了。”
陆晃脸色变得很难看了。
高乐却是得意的又一笑道:“其实,陆师爷,咱们囤粮之事,你不可能就只看到好像我们多赚得一些银钱似的,其实这背后也是有另外的好处的。”
陆晃有点儿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有另外的好处?”
高乐很是诚恳的点头:“是的,一定是有着另外的好处的。”
说到这儿高乐神秘而故作那么高深的一笑道:“而且,这好处不是咱们何家得到的。”
虽然陆晃与高乐对话到目前,很有一种鸡同鸭讲的感觉,但高乐突发这奇论,还是让陆晃更加的惊讶,他再一次觉得自己的耳朵有问题了,而且问题比之刚才那一次还要大许多的!
于是觉得自己耳朵很有问题的陆晃当然要问:“有好处,而且跟何家无关?你确定这一点?”
囤粮的投机商还给别人带来好处了,陆晃觉得真的是开了眼。
这么说来,自己这一趟真没有白走,至少开了眼,且很可能还是天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