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这段日子,李源除了到衙署当值,便是沉浸在自家前院的校场上,日夜领着两个好兄弟,以及一众亲兵跟随乌木特勤操习。
乌木特勤倒不负李源的期望,作为这一代南迁回鹘的首领,除了身材高大的先天条件之外,更是精通各类兵器,尤其使得一手好枪法,而由于血脉的因素,他的马上功夫更是一绝。
只见他在校场上来回飞快驰骋,手上一杆长枪自如挥舞,突刺反挑,一气呵成,一个个立在场上的草人头颅随之飞落。冲刺了十几个来回后,乌木特勤还余有气力,面不红心不跳地为众人讲解,所谓“一扎眉篡二扎手,三扎肩头四扎肘。五扎前胸六扎膝,七扎怪蟒穿裆走”,看得众人是瞠目结舌,直呼绝妙!
自从来到这个年代,李源便经常为自己的武艺苦恼,空有一身蛮力,却无人指点,只得按照军中发放的演武精要去照猫画虎,收效自然很不理想,实战起来,就如上回在荒木岭一般,面对那匪首马六,只能勉强地对上几刀,接着便招架不住。此后毕竟要领军征战,除了用兵之道,武艺还是尤其重要,身为大将,若武艺平平,岂不遭人耻笑!
李源掂着手中的一把长枪,发问道:“乌木,你瞧我该使什么兵器为好?”
“禀虞候,长枪恐怕不适合,虞候当使剑为好!”
李源一阵无奈,这乌木特勤演练了半天枪法,正是兴致上头的时候,你当着大伙儿的面前这么说,我面子往哪儿搁?
看着乌木特勤这耿直的模样,李源尴尬地笑道:“那我便使剑吧!”唐朝以来,剑已是大盛之时,除了军中广泛使用之外,宫廷也兴盛起了剑舞,民间也多出精通剑术的高手。那位曾经的大唐第一剑,裴旻,他的剑法便与张旭的狂草、李白的诗,被后人称为“唐代三绝”。
李源自小便好动,虽然拳脚功夫一般,但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自己的剑术,说不上出类拔萃,至少沙场拒敌是够用了。
乌木特勤在一旁,认真观摩着李源使了一套剑法之后,一边点头,一边打量起李源的身材来。片刻后,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走上前拱手道:“虞候的剑法纯熟,步战已能轻松御敌,只是马战还需些时日打磨!”
李源抹了抹额前的汗水,径直扒下身上的衣衫,露出一身颇为精壮的腱子肉,笑着说道:“那便上马吧,乌木!快些教习我马战之法!”
乌木特勤微笑着说道:“虞候有命,末将自当遵从!只是马战的精通,无法一蹴而就,除去马上兵器的对阵,更重要的,是驭马之术!战时若马匹不听使唤,兵器使得再高明,反遭其累,也是无用。”
听罢李源赞同地点了点头,说道:“言之有理,那便请乌木教我驭马之术!”
乌木特勤也不啰嗦,双腿微微发力,胯下生风轻盈跃起,只一个矫健的翻身上马动作,便教李源不禁感叹:“真是名不虚传!难怪回纥改名回鹘,回鹘回鹘,回旋轻捷如鹘啊!”
瞧着乌木特勤气定神闲地骑马缓行,李源忍不住发问道:“乌木,依你看,我的驭马之术要如你一般娴熟,要练习多久?”
“虞候,你算得上有天赋的,下身粗壮,双腿殷实,只要按末将指点勤加练习,一两月便可自如操控!”
李源闻声低头打量了一番,确是如此,想当初到金陵买了这所大宅子后,他第一件事便是到房中寻了面铜镜,好好观察自己的相貌和身材。
长相倒没有辜负自己的期望,毕竟年轻,五官立体又唇红齿白,也难怪那刘少监刚见面便直呼俊俏!而身材也是一等一的,依后世标准,差不多一米八五的个子,浑身肌肉发达。尤其是下肢,不知是否在王家庄时常挨揍逃跑的缘故,最为壮硕有力。
想到这儿,李源颇为满意地笑道:“竟一两月便可练成?乌木果真是草原雄鹰!”
忽而又心中好奇起来问道:“不知乌木当初练了多少时日?”
“末将五岁便学会了。”
随着金陵城中落叶开始满城飞舞,南下的冷风也开始止不住地呼啸,城中的富庶人家早已烧起了炭火,纵使地处东南,也耐不住临江的寒意。时间一天天地过去,转眼已近年关。
今日回府之后,许匡衡便给李源带来了一个盼望已久的好消息。
先前收到李源命令之后,如今作为李源府上唯一智囊的许匡衡,便领着乌木特勤回了一趟常州。
乌木特勤倒是效率极快,短短五日便命人四处传信,他的部族大多散落在南唐各州,小部分到了邻近的吴越国。这些回鹘人收到了首领的命令后,丝毫不敢怠慢,连忙依照乌木特勤的意思,将十六以上四十以下的精壮男子,纷纷秘密送往常州集结。
与乌木特勤的淡定大不相同,许匡衡目睹着一排排回鹘勇士在面前走动时,内心极为紧张又兴奋。原以为早已消失在世人口中的这个遗落部族,如今应是人丁凋零,不曾想在乌木特勤精心挑选了几遍之后,竟还剩下足足八千人!
这些回鹘勇士之后可堪是李源的一大助力!于是许匡衡不敢怠慢,连忙命手下军士按着这些回鹘勇士的人头一一分发赏赐,接着乌木特勤又大肆颂扬了那位李虞候一番。这些勇士见首领都已发了话,大家又都得了不少好处,当然纷纷表示效忠。
此后许匡衡便同乌木特勤一道,领着这八千之众,化整为零,分为几批,一路避开官道前进,最终将这些人领到金陵城南的天印山中,李源早已命人秘密筑起的一个庞大院落。
之后许匡衡便马不停蹄地回城同李源禀报。李源静静地聆听着,随后会心一笑,有了乌木特勤的这八千回鹘人在手,此后自己的手中便多了一张强有力的底牌。接着压低了声线说道:“许先生,此番你立了大功,我已命人在这附近为你购置了一套宅子,连同十名婢女,一并送与先生!此后还得先生,多费心力!”
许匡衡此时掩藏不住的激动,这段日子以来,与李源等人相处下来,感情也日渐深厚,而李源也放手将一些重要却又“隐秘”的事情交与他,这种满满的信任感令他极为舒适。先前有过的一些不适感以及担忧,也逐渐忘却,此时赶忙拱手道:“虞候大恩,在下铭记于心!自从跟随了虞候,在下便如同再造,岂敢言功?”
李源单手摩挲着桌案,沉吟道:“许先生,这八千回鹘兵,所需钱粮用度,我便统统交与你了!我已同库房交代过,你可凭册支取。但切记,万不可走漏了风声!这豢养私兵是大罪,定要谨慎再谨慎!”
接着李源又取出了一封书信,递给许匡衡。此信由扬州寄来,这老气横秋却铿锵有力的娴熟字体自然出自李源的岳父周宗。
许匡衡大致读了一遍,信中周宗的态度倒是一如既往的亲和。李源先前写过一道书信,只是向周宗如实地禀明,陛下年后欲再度出兵楚地,自己有可能率军出征。并且隐晦地表达了自己想组建一支私兵的打算,故而朝他打探打探,能否联系上那些通过海上往来的契丹商人,想购买一些战马兵器云云。
周宗经营淮南许久,又掌控盐铁大权,不仅家中财富首屈一指,对于各类商贸往来更是熟悉。一开始收到来信时他深感迷惑,按理来说,采购战马兵器,必须呈报枢密院,况且李源只是禁军将领,又不是戍守一方的节度使,为何要私自采购?实在蹊跷。接着看到下文李源所写,马上便推测出他有组建私兵的意思,之后周宗便屏退了众人单独在房中思考了许久。
纵观近年兵祸,尤其是中原,大多都是武将私自募兵割据地方,最终作乱。难道自己这位前途无量的女婿,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大逆的想法?再三地思索中,周宗反复地想起了李源当初与自己的那番“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豪言壮语,再想起了李源所描绘的淮南终陷于北军的惨烈画面,最后联想到了近年来朝中暗藏汹涌的时局一番激烈地挣扎过后,终于一声叹息,在周家先祖的画像前做出了决定。
最终周宗来信答复,他对于李源的要求并无异议,甚至还提到近日他会先为李源购买三千契丹战马,以及相应的兵器甲胄,同时附送钱十万贯,这些钱财物资将沿水路直下润州,届时会让人前来接洽,送到李源指定的地方。以后如若还有需要,但可去信。最后还提醒了一句,“金陵树深,勿生枝节”!
许匡衡不禁惊呼道:“天!虞候,周老大人可真是你的贵人!竟无丝毫愠怒,反而如此襄助?并且一出手就是十万贯!还有大量的战马兵甲!淮南首富之名,当之无愧!此后,虞候大事可期,大事可期!”
言及此处,李源立即不动声色地抬手制止,低声道:“许先生小声些!我岳父自是深明大义之人,此后来往接洽货船之事,也一并交与你了!我已让二虎今日起也到天印山去,与乌木特勤一同接管兵事。
许先生,你务必时刻嘱咐乌木特勤,定要约束好部族,切莫生出事端。没有我的军令,万万不可踏出天印山一步!若有害群之马,杀伐自需果断!否则别怪我反目无情!岳父说得对,金陵树深,勿生枝节!”
许匡衡连连点头,满脸严肃领命而去。
身旁的婢女端来一杯刚沏好的清茶,李源伸出手指,触摸着袅袅升起的热气,淡淡地笑道:“这命运的车轮,自今日起我便要推一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