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源稍稍咳嗽了一声道:“无妨,只是手底下不懂事而已。谢都统,我不得不纠正你一句,你手下的所谓大汉国之兵,昔日可皆是我大唐子民,只不过五十年前皇朝蒙难,不得已一时附逆罢了。至于是否精锐,那可要试试看。根据昨晚的表现,在下看来不过尔尔,倒也没你吹嘘的那么厉害。”
谢贵不屑地摇头道:“附逆?李源,你口中的李姓皇朝,不知早已覆亡了多少年了!天道好轮回,昔日李唐宠信奸宦弄得天怒人怨早已失去民心,中原不知改朝换代多少回了!你区区江淮小国也敢僭称大唐?年轻人,目光放长远点儿,你该顺应天意而为,为伪唐效力终不是明智之举。”
李源呵呵笑道:“原来说了半天,你是来劝我投降的。”
谢贵点头道:“本都统是见你年轻才俊,心生爱才之意,这才跟你说些真心话。我大汉皇祚手持鸾尾,夜扫南山,如今坐拥岭南千里沃土,实乃如日中天,天下正主也!若你有意归降,本都统定亲自在陛下面前替你引荐!
假以时日,你必将受陛下器重,将来飞黄腾达出将入相,青史留名,岂不比在这伪唐做个小小的节度使痛快?”
(注:唐李贺《仙人》:弹琴石壁上,翻翻一仙人。手持白鸾尾,夜扫南山云。鹿饮寒涧下,鱼归清海滨。当时汉武帝,书报桃花春)
李源哈哈大笑道:“青史留名么?你确定不是遗臭万年?你家国主的器重我可不稀罕。手持鸾尾,夜扫南山,区区渔民流寇也敢比肩汉武帝?也敢冒称千年前的皇汉后裔?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你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我家陛下乃是唐宪宗第八子、建王李恪之后,受天命,登大宝,今虽偏安于江淮,却心存天下”
谢贵顿时面带杀意,大声呵斥道:“放肆!李源,本都统劝你一句,最好三思而行,可不要固执己见害了自己,他日再后悔可就晚了!”
李源微笑道:“头一回见劝降这么有诚意的,那在下也给你谢都统一个面子,便认真地考虑考虑!嗯……不如这样,在下不服你家国主,却服你谢贵。要是你谢贵谢都统登基当皇帝,在下倒是可以考虑跟着你混。”
这种篡逆不敬的言语,谢贵即刻吓了一跳,如何敢胡乱应答?连忙怒声道:“竖子安敢污蔑于我?本都统事主而忠,岂敢有异心?”
李源满不在乎地摆手道:“哦,既然你没这个心那便算了,你那个国主我实在是看不上,哪天你谢都统起兵单干,咱们再来商量此事。”
谢贵甚是无语,脸上开始微妙地抽搐起来,而旁人未曾想到的是,李源看似玩笑的话其实戳中了这位岭南土着的内心隐秘之处。追朔至东晋时期,作为大族谢氏的一支,谢贵的先祖便拖家带口迁徙到了岭南连州居住,算来已是六百年有余,早就在此落地生根。
直到唐天右二年(公元905年),刘隐正式担任清海节度使时,以血腥的方式镇压了包括谢氏在内的各个岭南大族之后,才得以盘踞此处称王称帝,如今却不过四十七年。
以岭南世家自居、早就心存不满的谢贵眼下正是谢氏首领,早就暗存不满之心,何况汉国君主一个比一个喜怒无常、残暴嗜杀,纵使谢贵从军多年立功无数,心中亦不得不时刻紧绷着。
故而午夜梦回时,有些隐秘的想法总是在谢贵脑海里回荡,今日一下子被李源在大庭广众下点中,神情甚是有些慌乱。
不过他很快便平静下来,皱眉道:“李源,莫说这些无用的话,本都统最后再劝你一句,良禽择木而栖,识时务者为俊杰,可不要犯湖涂。一旦本都统下令进攻,到时候你再想投诚,怕便再无机会了。”
李源轻声笑道:“呵呵,谢都统,你就别吹牛了。你拿什么攻?用你手下士兵的血肉之躯么?本都统有百万劲弩,都给你们预备着呢。还是那句话,人数多寡并不能决定胜负。”
谢贵冷笑道:“本都统也是昏了头,看来是高估了你这个毛头小子!你可知本都统麾下乃大汉赫赫有名的巨象军,那——”
“知道知道,不就是一些畜生么?”李源似是毫不在意地打断道。
紧接着又眯眼探了探天边刺眼的光芒,打个阿欠道:“谢都统,咱们也不要在此斗嘴了,本以为你是要来决一死战的,但现在看来你只是来耍耍嘴皮。昨夜在你营中放火杀人闹腾了一夜,眼下还有些犯困,相信你也没睡好。
你到底打不打,不打的话咱们就散了吧。在下还想回去补个觉。”
谢贵气得要命,刚要说话,对面的李源却摆摆手带着人,一路慢悠悠地返回了阵中。谢贵一阵无奈,只得拨马而回,恨不得立刻下令进攻,捉到这惫懒小子好好地整治一番出出气,但终于理智战胜了冲动。眼下自己连同手下百余军士,到底只离敌军百步之距,还是暂且忍一忍为好。
双方主帅各自回阵,武平军那头众将士已是听得真真切切,自家大都督李源显然在打嘴炮这一方面更胜一筹,而汉军士兵虽不知详情,但见谢贵满脸阴霾,立即便知大战一触即发了。
随着悠长的号角在汉军前阵之中响起,谢贵率先发动了进攻的信号。但见五千前军士兵开始缓缓地向前移动,逐渐排成了一个个有序的方阵,脚步整齐,跺地有声。
令武平军众将士面面相觑的是,这汉军主将谢贵排兵布阵的方式,显然与以往所遇之敌完全不同,野战拼杀竟缓步上前?确实有其独到之处,只是眼下未知其玄妙之处。
眼前军阵风云变幻,谢贵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紧接着轻轻一挥手,位于军阵后方的弓弩兵便急促地呈散兵阵型冲上前去,却似乎在利用前方一排排整齐的身形遮掩一般,与前军刻意保持着距离,而那五千前军则是一板一眼,连进攻的队形都要保持整齐。
“嗒嗒嗒”一排排的士兵整齐地走过数百步的距离向武平军阵接近,相较于一窝蜂的勐冲,这种从容不迫的方阵行进似乎更有一种压迫力和震撼力,对面的武平军士皆是屏气凝神表情严肃。
“弓箭手准备!”李源抬手高声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