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源顾左右而言他道:「殿下再想一想,此次若真有心讨伐周国,有了上次孤军作战的先例,这次自该制定万全之策,大可臣和刘大帅也同时出一些兵马协助,臣往荆南,刘大帅往河南,分散周国的兵力,再让镇南军作为主力一举从青徐破敌,这是最好的协同作战,也是令敌首尾难顾的常规用兵之法,也是我朝最有可能战胜周国的进攻之法。
据臣前几日所知,曾有枢密院的学士提出了这个战法,但却被否决了,最终只是由李征古与宋摩诘率军和周国硬碰硬,这难道不是很奇怪么?」
李弘冀忽而有些慌了神,起身缓缓来回踱步,皱眉道:「本王的眼线确实报过,曾有人提出了让武平和清淮两镇在镇南军出兵的同时佯动吸引周国兵马,不让周国兵马全力集结在徐州同镇南军决战的想法。
否决之人便是魏岑,他说各军齐动消耗巨大,而且有可能被周国抓住机会突破一处,反倒不如让镇南军的大军长驱直入一举拿下徐州,作为进攻中原的前站。」
李源笑道:「这便是阴谋了。魏岑的说法完全站不住脚。什么耗费巨大?怕消耗的话,为何要提出对周国作战?我朝连年征战,此次耗费了大量物资人力精力准备这场同周国的作战,却来说因为害怕耗费物资而放弃战胜敌军之策,岂非好笑?
说什么害怕周国突破一处则更是好笑了,明显是没打过仗的人的一厢情愿的说法。我武平军和清淮军若是出动,其实只是佯动,顶多攻伐几座小城罢了,意在为镇南军主力壮大声势,压迫荆南江汉守军和周国河南禁军不至于调往主战场增援。因此那样的说法是极为可笑的。」
李弘冀颤声道:「你的意思是,魏岑他们是故意只调动镇南军一军作战?但且不说李征古,宋摩诘等镇南军将领的战力可是闻名遐迩,此次我朝以倾国之力全力支应镇南军,难道连一个小小的徐州城都拿不下么?」
李源叹道:「殿下啊殿下,镇南军再厉害又如何,您当周国是纸糊的么?深入周国境内五百里,如今又是隆冬季节,哪怕开春微寒时与周国作战,难度何等之大?要知道,自从上回北伐之后,周国在徐州聚集的兵马也高达九万,兵力并不少。加之天时地利人和之便,殿下还认为镇南军能取胜么?
殿下,臣再多说一句,此战败象已现,殿下认为宋齐丘会甘愿把护身多年的镇南军拱手送往死地么?」
李弘冀皱眉沉思,想起李征古离京的那一日,行程极为匆忙,不仅火速带走了父皇从禁军中挑选的几名精猛大将,似乎还留下一封奏疏,而他并未亲自面圣,而是借故战事筹措紧急,因此托枢密院转呈给父皇,不过内容倒是有关战事的正常禀报。
李弘冀扭头道:「少监,本王还记得你说过,李征古离京前托人给父皇转呈了一封奏疏,其中也谈论到行军季节的内容,是么?」
「是。」刘少监俯身道:「李征古所言,倒是与大都督方才之言相似,道是隆冬作战于我不利,遂于洪州整军后,先行北上屯驻和州,待开春回暖,大军便可出征。」
「如今镇南军走到哪儿了?」
刘少监想了想道:「回殿下,镇南军前部三万已经于十日前抵达金陵百里外的和州,估计再有五日,十万大军便可全数抵达。」
李弘冀双眼刹那间失神,扑通一声坐下道:「李源,本王明白你所言的阴谋了,但本王就是不敢相信,但如今的形势却迫使本王不得不开口直言了,镇南军此次北上,他们的目标,实则不是周国,是么?」
李源低声道:「殿下,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前几日臣去了一趟枢密院,魏岑恰好病休回府,臣便故意套问了几名学士,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之中,得知近日以来京城周遭的禁军,多名领兵大将忽而以操练新军为由陆续
调换,此事不知殿下知否?」
李源的直言不讳让李弘冀和站在一旁的刘少监极为震惊。其实李源刚才这一席话,除了关于军事调动上的那番见解之外,后面关于中书门下和枢密院联合上奏对周国用兵的动机乃至后续可能的发生的情形,李弘冀和刘少监都在私下里进行了认真的探讨。
但无论探讨了多少可能,李弘冀压根就没有想过,或是说不敢相信,郑王等人真敢做出这样的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惊天逆举,毕竟李弘冀完美继承了李璟的一个或许优良又或许致命的基因,便是对于亲情的重视。
不管与郑王为了储君之位如何争斗,在他眼里,郑王李从嘉到底还是他的手足,可以恨他,可以算计他,最终却万万不能杀他。
除非有了一个不得不杀他的理由,但那个理由,则是李弘冀绝不想看到的。
此番李源透露的这些讯息来,本来对李源已经很不信任的李弘冀对李源的疑窦开始消除,但内心却五味杂陈,有即将大祸临头的恐惧,亦有对女干邪逆举的愤怒,更有对手足相背的悲哀。
李弘冀重重叹了一口气,纵使冷风呼啸,背后仍旧控制不住地冒出冷汗,终于握紧双拳,不得不说出了自己难以承认的事实:「所以老六,徐铉等人,还有宋齐丘,他们是准备谋反么?」
「在臣看来,可能性很大。」李源沉声道:「但这些当然只是臣的猜测,是真是假,还需殿下明断。」
不容李弘冀开口,刘少监此时已如热锅上的蚂蚁般,躁动不安老腿不停抖动,紧接着急切拱手道:「殿下,此事危及国朝,干系重大,要不要火速将此事禀报陛下?若不幸真被大都督言中,我们可得提早准备,否则待到叛军围城可就晚了」
李弘冀闭上双眼,紧紧攥着手中玉扳指,咬牙道:「可这些都只是我们的猜测,手头并无真凭实据,本王先前北伐大败,已然让父皇失望之极,若是此时匆匆求见,说出如此惊心言语,万一父皇不予采信,甚至觉得是本王诬陷手足,又当如何?须知父皇心善,最重亲情。」
见李弘冀思绪纷乱,刘少监忽而快步走到李源跟前,一改方才的冰冷模样,恢复往日的殷切谦恭,俯下身子惆怅道:「大都督,您可是当世卫霍,我朝第一名将!今日您既提及此事,老奴相信您定有妙计在胸,还请快朝殿下说出来罢!老奴方才狗眼不慧,多有得罪,还请大都督宽恕啊!」
「少监不必如此。」李源起身拱手回了一礼,随后转而朝李弘冀沉声道:「殿下,此次臣来京,随行只带了三千兵马护卫,如若十万镇南军真剑指京城,加上郑王一党里应外合,量是臣有将才,也是绝难抵挡。
不过臣既然向殿下言明此事,此诚危急存亡之际,臣绝不会置身事外舍殿下而去,还请殿下放心。」
李弘冀抬头,双眼却露出一股迷惘,不住摇头道:「李源,本王还是不敢相信,本王的弟弟真敢做出谋篡的逆举,你说他是不是被利用了?此事可还有挽回的余地?」
李源心头一阵无奈,继而冷声道:「殿下,实际上臣也不愿相信臣也知道殿下仁德,绝不愿看到手足相残的局面。但欲走向那个千万人景仰的皇位,一路上免不了血肉尸骨堆叠。
臣今日斗胆向您禀报此事,是为了让您提早预备,而不是让您成为他人上位的垫脚石。殿下,君王最是无情,宽仁反噬自身,您与郑王早成水火,生死不能相容。敌人已经把刀架在您脖子上了,莫再抱着所谓挽回的天真想法。」
李弘冀重重叹了一口气,莫名喃喃道:「父皇对几位叔叔都极为厚待,而且他对我们这些儿子,向来亦是宽宥。」
李源冷冷道:「厚待、宽宥,那是对弟弟,对儿子,如若郑王真敢成为无君
无父不忠不孝之人,殿下觉得陛下会如何行事?再了,殿下难道以为此事陛下不知情么?」
李弘冀猛地一挑眉,疑惑道:「你说什么?父皇他知道?」
李源迟疑了片刻,旋即点头道:「据臣的判断,陛下怕也是这几日才想明白,而且已经开始有所准备,只是陛下在臣子面前极力隐忍,表现得若无其事罢了,不然戍卫皇城的殿直军怎会在此时突然扩军三万?
臣曾执掌过殿直军,须知开国以来,殿直军可从未扩征过一兵一卒。殿下,莫要以为陛下糊涂,事关江山社稷,陛下绝不会坐以待毙。」
李弘冀诧异道:「父皇既然知情,为何不赶紧下旨宣告,紧闭城关再诏令天下勤王,哪怕是先断了镇南军的粮草供应啊!须知十万镇南军五日后便将全数抵达和州,单单扩征殿直军又有何用」
「知子莫若父。」李源沉声道:「殿下不是说了么?陛下对儿子向来疼惜。不到最后关头,陛下怕也是如殿下一般,不愿相信郑王会造反夺位,更不愿与自己的儿子刀兵相向。陛下下旨扩征殿直军,除了做着提防的准备,实则是一番警醒的意味,他是希望郑王能够及时收手,能够警醒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