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

陈旭靠在刘京生超大的沙发里，望着天花板，说起尘封已久的故事——

我小时候好像有一个幸福的家庭，那个时候爸爸妈妈都在纺织厂上班，工资不高但到日子就发工资，他们休班的时候会带我去公园玩。我平时一直是奶奶带着，那个时候每当邻居家办喜事奶奶就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领着我去吃席，人人都夸我长得好看，奶奶觉得还不够，还会对人说我是多么懂事听话。那个时候我有两个好朋友，一个是离我家不远的刘嘉欣，另一个是我姑姑的儿子——我的表哥王宇。他们俩都比我大两岁，那时候都很让着我，听大人的话照顾我这个小妹妹。当时我就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可惜幸福的日子总是很短暂，我五岁那年，纺织厂突然破产重组了，爸妈都下岗了。虽然原本收入不高，但是按部就班惯了的人还是极度不适应。因为家里积蓄不多，很快就生活困顿。到处都是失业的人，我爸找不到工作，就天天在家借酒浇愁，贫贱夫妻百事哀，两个人打打闹闹，很快走到了离婚那一步。

奶奶是不希望爸妈离婚，她教我到时候抱着妈妈的大腿哭闹不撒手，说妈妈舍不得我就不走了。可是我很没用，爸爸妈妈很久没给我好脸色了，我不敢上前。两人离婚时谁都不要孩子，都说养不起。但最后法官考虑到爸爸家里有住房，奶奶还能帮忙照顾孩子，所以把我判归父亲，让我妈每个月给40块钱抚养费。

刚走出法庭，奶奶就狠狠的给了我一巴掌，可是我妈硬着心肠流泪离开了。我的脸肿了好几天才下去，奶奶不断辱骂我是废物。后来实在没有钱我爸也出去打工，但自打出去就不回家了。奶奶每个月只有几十块的遗属补助，生活很是艰难。于是她带着我找到了我妈打工的饭店要抚养费。饭店老板娘骂我妈，“这一老一小的到这来闹，我这生意还怎么做？如果以后他们再来，你就别在这儿干了！”我妈看着我狠狠的说道，“你这个害人精，如果害我没活干了，我打死你！我净身出户什么都没拿，凭什么还出抚养费？当初就不该生下你。滚！”说着，用力推了我一下，我重重地摔倒在地。妈妈转身就走了。

奶奶没办法，听人说我爸在一家KTV当保安，又带着我去找他要钱，头两次去，我爸说没发工资呢。第三次去的时候，我爸烦了就说“管我要什么钱？你住我们家的房子，我还没管你要房租呢！你又不是我亲妈，凭什么赖在我们老陈家不走？再敢要钱就从我们家滚出去！”奶奶很难过，她开始讨厌我，不高兴就不给我饭吃，动不动还会打骂。后来奶奶实在生活不下去，就出去捡破烂，我怕被丢下，就跟着一起去。有一次奶奶和另外一个拾荒老太太抢一个纸箱，眼看奶奶落了下风，我不顾那个老太太手脏，上去咬住她的手，老太太疼得松了手，但我也被重重地踹了一脚。从这天起，奶奶才对我稍好一点。她每天带着我去各个垃圾坑里，翻找可以卖钱的东西。有一天我发烧不能去捡破烂，奶奶就没做我的饭，更不要说吃药了。

后来，有一次我姑姑撺掇奶奶把我给妈妈送去，奶奶就把我扔在妈妈之前打工的饭店外走了，可是我妈当时已经不在那干了，我找不到妈妈，又找不到家，五岁的我在县城里从白天走到夜里，后来是邻居家的哥哥张勇遇见我把我带回去的。之后的五年里，为了不被抛弃，为了能吃到饭，我卖力的在垃圾堆里翻找东西，不管多脏多臭。

本来刘嘉欣和王宇哥哥都很喜欢和我玩，可是慢慢地刘嘉欣领着一群孩子欺负我，他们上下学时看见我在垃圾堆里会朝我扔石头。王宇哥哥呢，以前有好吃的会和我分享，后来，姑姑带他回来，他会故意拿着好吃的在我面前吃，就为了馋我，如果我忍不住咽口水，他就哈哈大笑，对姑姑说我是最馋的人，姑姑也骂我不值钱。

我十岁那年，遇见了我的救星，是我们附近小学的林老师，她把我从垃圾坑里拉出来带我去小学报名。为了让奶奶准许我上学的同时给我饭吃，我整个小学期间一直在学校捡同学们扔的书本纸张，去校领导办公室打扫卫生换取旧报刊杂志，回去交给奶奶；小学时学校常常包场看电影，去看电影时同学们都会拿零食饮料，只有我没有，因为电影票钱都是我偷偷卖报纸攒的，我不能不去看电影，因为每次看完电影，需要学生写观后感。

每天中午林老师带着我去她家，教我，这样我会做家常饭，就可以帮助奶奶减轻负担，又可以保证我有饭吃。我十五岁那年有一群小痞子在我回家的路上围着我，对我动手动脚，邻居家的哥哥张勇挺身而出打跑了那些欺负我的人，我非常感激他，可是他取代了那些小痞子欺负我，把我当成他的女人。我又恨他又怕他，走投无路时我找到了我同学的哥哥帮忙，因为之前我同学被人诬陷偷东西，是我帮了她，所以她哥哥痛快地答应帮忙，本来我都去公安局报案了，可是回到家后我就后悔了。

王宇想趁没人的时候欺负我，我拼命反抗，抓伤了他的脸。他恼羞成怒，于是他偷了我奶奶的全部积蓄，说是我拿的。我觉得奶奶知道是王宇拿的，但姑姑会偶尔买点东西来看奶奶，所以奶奶不敢得罪姑姑，就跟着王宇一起骂我，我被人诬陷做贼，太伤心了，一气之下跑出去，又没地方去。因为当时林老师的儿子有女朋友了，她讨厌我，我不能去林老师家。我一个人跑到山上躲起来，可是那周围是墓地。到了晚上我很害怕，我怕鬼，但我更怕人。晚上张勇和林老师的儿子林致远找到了我，他们一听我的遭遇义愤填膺，张勇就找到王宇痛打了他一顿，后来据说王宇不能人道了。我当时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很感激张勇，后悔去公安局告发他强暴我。我第二天跑到公安局撤案。当时警察以为我是被威胁的，一再询问我是否被人胁迫撤案。我都急哭了，后来我就说和张勇是情侣，闹矛盾才那么说的，警察批评了我一顿就给撤案了。

我姑姑恨透了我和张勇，她一直觉得是我教唆张勇把王宇打坏的。但她不敢惹张勇，张勇是一个亡命徒，她甚至不敢直接报案。但他们就把恨意全部都发泄到我身上。王宇说是我勾引他，姑姑就顺着他的话说。其实奶奶和姑姑都心明镜似的，可她们就能瞪着眼睛说瞎话。

林老师的儿子林致远因为冲动伤了人被抓起来了，张勇和他是小学和初中同学，为了捞林致远出来，张勇到处搞钱，有个人借过他的钱，张勇去要，那个人就拿偷来的通讯电缆顶账。张勇去废品收购站卖电缆时被我奶奶看见了。她告诉了我姑姑，两个人为了给王宇报仇雪恨就去报案，结果张勇被抓住重判，判了十三年。我快小学毕业时，林老师经受不住打击，不幸猝死，我失去了唯一关心我的人，林老师生前为我联系好了能住宿的初中，免除学杂费，她给儿子准备结婚的床上用品时还给我做了新被褥上学用，还贴心地给我买了几套内衣。可惜没等到我毕业林老师就撒手人寰了。奶奶不理我，姑姑恨透了我。有一次我问奶奶奶为什么要告发张勇，明明张勇没少帮我们的忙。可是我奶奶嘲讽我说：“你这个贱货，跟人睡了就向着他说话了？”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原来张勇欺负我，我奶奶是知道的，可她一直装聋作哑，不肯替我做主，我恨极了奶奶，不想再回奶奶家住。

我辗转找到了妈妈，这时我已经十一年没见到她了。她过得不错，和丈夫开了一个小饭店，又生了一个女儿当时已经十岁了，我去投奔我妈，虽然不太热情，也勉强让我住下了，那个女孩算是我的妹妹吧，比我幸福多了，她可以去学舞蹈学英语，有好看的衣服文具。

在那住了一个暑假，我每天仍然出去捡废品，因为没地方存放，当天就卖掉，回家抓紧洗澡，然后帮忙打扫卫生洗衣服做饭，为的是不白吃人家的饭。快开学时我在卫生间洗澡时发现那个男人在偷看，我当时很紧张，其实之前就发现他看我的眼神不对，那次我把这件事跟我妈说了，没想到被我妈训斥，她说“你能住就住，不能住就回去，别那么多事。”我忍气吞声又时刻警惕着那个男人，直到开学。我上初中没人送我去，我自己背着林老师给我准备的行李和两套换洗衣服趔趔趄趄去学校报到。我口袋里只有卖废品的一百多块钱，连打车都不舍得。因为我想靠读书改变命运，一分钱不敢乱花，希望把钱用到刀刃上。我每天去食堂帮忙打饭才能吃上饭。

初一的寒假，班主任老师让我在她开的补课班里帮忙，吃住在那里。我给一些学习差的同学讲题，还要给大家做饭。老师不给我一分钱，临近春节时，补课班放假锁门了，我无处可去了。只好硬着头皮回家，发现奶奶把我之前住的地方堆满了废品，已经无处下脚了。看到我回去，奶奶像没看见一样。

我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我又冷又饿，深夜里路灯都灭了，只有北城县人民医院灯火通明。我走进去想暖和一下，机缘巧合之下开始做护工，无家可归的我从那时起就开始在寒暑假时去医院做护工养活自己。初中三年我一直被老师压榨帮她开补习班，她不给一分钱工钱，但我的收获是把初中的各科都计算得滚瓜烂熟。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我中考的时候是全县第一名。作为中考状元，我放弃了两所好一些的重点高中，转而选择了普通的三高，因此我才能和三高校长谈条件，让他给我免除一切学杂费。高考结束后，学校还因为我出名了，更容易招生了。学校也算不错，还在我被被大学录取后，奖励我一部手机和一个新的书包。我上了大学后的第一年每到周末和寒暑假我依然去医院做护工。我也是在医院认识的吴奶奶，韩亦道也就是那个时候对我有想法的。后来在韩亦道的反对下我才放弃坐护工的。在孟祥宇的介绍下我去她朋友的书吧打过工，老板的男朋友骚扰我，后来我就去服装店卖衣服。

林老师是对我影响最大的人，她说让我好好活着，她说生活不止是活着。可是最近我一直在反思，我也是一个图安逸的人，像我的父母当年那样，只求安稳。父母的饭碗一旦被打破他们就不知所措。我想考公的想法我的同学很不理解，可是我把那当成生活的目标。觉得那样会衣食无忧，那样的生活就很好了。这样的我怎么配得上韩亦道呢？现在他管理一个大公司，想的是怎么让公司有更好的发展，而我是想着怎么工作稳定，从而达到衣食无忧的目标。这格局这层次根本不在一个水平线上。我现在很迷茫，除夕夜韩亦道去带领他的员工们狂欢，而我却想起了多年前除夕夜和奶奶一起捡垃圾的岁月。我的生活比过去好了，我通过上大学也学了不少知识，但我的格局依然打不开。刘京生，我很苦恼，我这样一个人怎么配得上韩亦道，我凭什么觉得我们俩能在一起呢！刘京生一直听着陈旭说着过去。他静静地看着陈旭，“不是你的生活变好了，而是你的人变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