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里的安胎药逐渐没了热气,司南月一口气将药饮下,口中难以形容的苦涩让她皱起了眉头。
她从幼时便药不离口,每日吃药比吃饭还多,但还是习惯不了这个味道。
她稍缓了缓,余苦逐渐消散,听赫连谦继续道:「倘若父王真将一部分护城军调派给大皇兄,那十天之后,我的人便可以动手了!」
司南月却道:「半月最为稳妥,殿下布局多年,切莫在最后出了差池。」
赫连谦明白她的意思,半月之后赫连决便至边境,与敌人缠斗,就算王宫中闹的天翻地覆,他也无暇分身,更何况,这次等待赫连决的将是一场死局……
「城主说的是。」他应和着,忽而狡诈一笑,「你我合作,城主却从未提过自己想要什么。」
司南月调了调后背的软垫,琥珀色的双眸看似柔软,却带着寒意直直逼向赫连谦,开口便是毫不掩饰的野心:「殿下是个聪明人,怎会不知除了泽露城,我什么都不想要。」
这条件在情理之中,赫连谦从有心与她合作之时便猜到这个条件,他自是一口答应下来。
「准。」
司南月顿了顿,咬牙又道:「等殿下登基那日,请允我亲手杀了赫连决!」
这也在情理之中,却是意料之外,赫连谦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双纤长洁白,且娇弱无力的小手正紧紧攥紧了被褥,关节处愈发苍白,赫连谦突然间很想看看那上面染了血会是怎样的模样……
他微微笑道:「准。」
「啊,对了!」赫连谦想起了什么,又道:「大皇兄最近做了件怪事,你在外边的人本是他要利用棋子,他却在战火打响的前几日,派人暗杀敌方大将,你可知道他的心思?」
「大将?」司南月心里咯噔一下,有了不好的预感,她忙问:「哪位大将?」
赫连谦脱口而出道:「凌岳山庄庄主,江霁风。」
日落西山,赫连决回府时,房间中只剩司南月一人,想来是安胎药的功效,她睡的很沉,甚至赫连决推门的声音都没让她转醒。
赫连决望着那对连睡着都不忘紧皱的愁眉,忍不住为司南月揉着额心,想将她的愁苦一一揉解。
司南月被触碰到一瞬,她便惊醒过来,见赫连决回来了,刚想起身与他说话,肩膀却被他轻轻按住。
「你身子本就不好,如今怀有身孕,定是更累,躺着说话便可。」
他柔声说着,坐在榻边,日落的光透过窗子上的缝隙照进来,刚好映在他的身上,使整个人的周身都透着暖暖的光辉。
可想起他的所作所为,司南月便忍不住对他深恶痛绝,却又不能表现出来。
她极力稳住自己的情绪,问道:「殿下何时送我进宫?」
赫连决微微一怔,他想了一路该怎么对南月提及此事,却没想到她早已猜到了父王对她的安排。
赫连决将她嘴角的发丝拨开,道:「明日一早便有人来接你进宫,本王则带领三万护城军出发去边境,这段时日,你自己在宫中,定要时刻当心。」
司南月目光下敛,声音淡漠疏离,「殿下多心了,王上若想杀我,便不会将我接进宫中。」
听出她情绪不对,赫连决握着她微凉的手问道:「本王早上离开时还好好的,怎么又闹脾气了?」
司南月自以为将情绪隐藏的很好,却未想到他竟如此细谨,听出她语气无意透露的那分气怒。
「无事,只是有些……疲累罢了。」
她闭上酸涩朦胧的眼睛,不愿多说一句话,也不愿看他一眼。
赫连决明显觉得她情绪消沉,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如何哄她,正当
他为难时,又听司南月均匀的呼吸着。
她又沉沉睡去了,赫连决替她将被角塞到更紧了些,便坐在榻边细细端详着她。
她好像比之前更瘦了,也更苍白了,赫连决甚至没办法想象几个月之后,她一袭瘦弱身躯,却挺着大肚子的模样,定是很辛苦。
赫连决有点心疼,他轻轻在司南月额上印下一吻,握惯了兵器的大手抚在她柔软的小腹,那里有着他们的结晶,只要这孩子出生,南月便会心甘情愿的永远留在他身边了……
天还未亮,赫连决便开始整兵,准备前往边疆,司南月则被接入王宫。
她被安排到了一处安静宫殿中,每日来往的只是有数的几个宫人,但外边却是无数巡逻的士兵,连只蚊子也飞不出去。
好在司南月性子冷清,也不喜欢见人,在这儿虽被监视着,但无人打扰倒也自在,只是不知道赫连谦何时……
司南月正闭目养神,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她以为是来送药的侍女,就未睁眼。
却听那脚步声的主人在进殿之后,见她在休息,便小声对身旁人说道:「王妃在休息,切莫吵醒她,将糕点放在桌子上便可。」
这声音温婉大气,不像是平时时候她的小侍女,司南月睁开眼望去,来人竟是曦仪夫人。
她忙起身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物,才行礼道:「臣妇司南月,参见曦仪夫人。」
「到底是将你吵醒了,早知道我就晚些过来了。」
曦仪夫人温和的笑了笑,走上前将她扶起来,「你有了身孕,身子又不好,不必多礼。」
「多谢曦仪夫人。」
两人坐在榻上,曦仪夫人示意侍女将食盒拿来,打开之后,里面放着些精致的糕点和蜜饯。
「你喝的那些药太苦,我便亲自做了些甜点送过来,悠儿以前生病的时候,我便是这样哄她吃药的。」
曦仪夫人说着,衔起一枚秘果子送到司南月唇边,「尝尝我的手艺吃得惯吗?」
许是太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柔,司南月不由得想起自己的母亲,眼圈一热,谢还未道,泪珠先不听使唤的掉了下来。
「唉……苦了你了。」
她抬手将司南月脸上的泪痕擦去,这孩子与悠儿差不多的年岁,经历却是天差地别。
泽露城主的事情她是了解的,若不是走到绝路,谁愿意跟在一个侵略自己家国的人身边呢?.
自从那日夫君传唤过泽露城主,当晚她便做了噩梦,梦到她放在心尖尖上的悠儿,也如同泽露城主一样,过着身不由己的日子,等醒来时,枕头都被她哭湿了。
司南月流着眼泪,扯出一丝笑,道:「多谢曦仪夫人,这蜜饯很甜。」
「你喜欢便好,以后每隔几日我便派人来送些。」
「多谢曦仪夫人。」
曦仪夫人笑着,语气无奈:「你呀,说了没几句话,全都是谢我,你是骁王殿下的妻子,咱们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套,再者说,在这王宫中,最了解你此时心情的,恐怕就只有我了……」
「夫人此言何意?」
看着司南月面露不解,曦仪夫人依旧温和的笑着,眼中却显现出了一丝哀伤。
「当年我也是经历过战乱,被一路贩卖到了赤渊,若不是夫君垂怜,不介意我的出身将我买下,还允我生下恩儿与悠儿,恐怕……我早已是泉下枯骨。」
「原是如此。」司南月望着曦仪夫人如同碧海的眼眸,她长相大气端庄,如同神庙中供奉的神女像,的确有让人一眼倾心的资本。
但见色起意不得长久,想来曦仪夫人必有过人之处,才能与赤渊王恩爱这么多
年吧。
她又听曦仪夫人道:「既来之则安之,你既然已经嫁给了骁王,便别在折磨自己,这乱世烽烟四起,谁胜谁败,你一个小女子怎能左右,既然上天给了你生路,你便好好把握,活着才是一切都资本。」
一袭话罢,司南月也不由得对这位温柔又通透的长辈心生好感。
「多谢曦仪夫人。」她微微颔首,对曦仪夫人的一片好心道谢,虽然她说的,她都知晓。
曦仪夫人欣慰的点点头,「你能听进去便好,悠儿若是有你一半的知书达礼,我也不至于天天与她置气。」
司南月却扯出一丝苦笑,「父母尚在,手足相亲,谁愿意如履薄冰,八面玲珑。」
「唉……」曦仪夫人对她更加心生怜惜,她心疼的拍了拍司南月的手,叹息道:「好孩子,你受苦了……」
两人说了几句体己话,曦仪夫人便要离开,临走时司南月突然问她道:「外头战乱四起,安亲王可已回都?」
曦仪夫人有些讶异司南月怎会突然问起恩儿,她还未说话,司南月又道:「夫人莫要见怪,安亲王好心,曾经想要帮我,但我却因为种种愿意未能嫁与他,现今……只是有些担忧罢了。」
司南月说到此事,曦仪夫人也有些遗憾,「当初夫君与我提起此事时,我是满心欢喜的,还特意嘱咐恩儿今后要好好待你,可惜,你们有缘无分。」
「不……其实是无缘无分。」司南月在心中默默道。
「恩儿有自己的责任,他要守护一方百信,也许等战争停了,他便该回来了吧……」曦仪夫人语气中满是担忧。
司南月心中稍稍放心下来,只要安亲王未回王都,那他便不会被赫连谦牵连,如此看来,倒是好事。
「夫人放心,战争总有停下的那天。」
她声音很轻,这话不知是对曦仪夫人说,还是对自己说的。
曦仪夫人点点头,她的目光哀伤,从司南月脸上渐渐移到窗外,默默道了声:「落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