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月光清冷依旧,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独自站在窗前。
借着月光看去,男子看起来很年轻,差不多刚到弱冠之年,他面容白皙,鼻梁高挺,薄唇紧紧抿着,似乎在考虑什么事情,剑眉下的星眸中有着与他年纪十分不符的深沉。
身后的门「嘎吱」一声,被人推开,身后响起侍女熟悉的声音。
「城主,该用膳了。」
「多谢弋鸢姑娘,放到桌上即可。」
男子开口,声音是一贯的冷漠疏离。
「今日膳房做的都是城主喜欢的,不吃就浪费了。」
「嗯?」
男子侧过脸看了看身后的女子,她意有所指的看了看手中的饭菜,男子脸色一变,连忙接过她手中的盘按,熟练的打开夹层,里面果然有张纸条。
他打开一看,竟是……
「长姐醒来了?」
他特意压的极低的声音挡不住语气中的欢喜,连脸上都有了许久不见的笑意。
可喜悦过后,他眉眼中的笑只剩下苦涩。
长姐醒来是好事,但这也意味着她还要继续面对赫连决。
一个全新的,毫无记忆的长姐与赫连决日日相处,万一她对赫连决有了什么不该有的感情,那到时……
一瞬间,他竟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担心。
弋鸢是及其聪慧的女子,她似乎猜出司南晨在想什么,便安慰道:「城主放心,寒苍王爷如今已经到了安江地界,他会带领当年提前撤走的联军,联合漠北大军一同攻打赤渊,相信过不了多久,你们便可一家团聚,现在重要的是,我们要争取让南月姑娘早些恢复记忆,也许……她可以助我们一臂之力。」
凭心讲,司南晨是不愿将长姐再卷入这些是非当中,但两城注定要有一战,有些事情是避免不了的。
可怎么才能让长姐尽快的恢复记忆,或者说,长姐向来谨慎小心,他该怎么让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长姐相信自己和星姐……
司南晨略微斟酌,对侍女道:「弋鸢姑娘,劳烦你联系甘泉城的线人,派人从甘泉城带封信给长姐……」
宫殿中的低语消散在微寒的夜风之中,各人各怀心事,一夜未眠。
司南月心中仍装着昨日的事情,直到赫连决上早朝后才有了倦意,等她睡醒后已是日上三竿。
见她醒了,侍女过来禀报道:「王后娘娘,莲夫人一大早就过来了,说要给您请安,一直在外头候着呢。」
「莲夫人有孕在身,怎能让她等这么长时间,快请进来!」
「是。」
司南月忙起身穿衣,匆匆理了理睡乱的头发,又拿湿了的锦帕将脸擦干净,好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窘迫。
「参见王后娘娘。」
莲漪进来便拜,司南月将锦帕扔到水盆中将她扶起,「妹妹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外头天寒地冻的,冻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她一边拉着莲漪冰凉的手坐在榻上,一边吩咐侍女道:「取个汤婆子过来给夫人暖着,在煮碗红枣姜汤来。」
「娘娘不用忙活了,妾身今日来,是给娘娘道谢的,若不是您,恐怕我与暻儿就……」
想想便是后怕,莲漪说到一半便红了眼眶,拿起锦帕擦了擦快要溢出的眼泪。
看到她这个样子,司南月心生不忍,安慰她道:「过去的事情便不要提了,你好好养胎,注意着身子便可。」
「嗯。」
看她如此伤心,司南月转移话题,她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我与妹妹也是有缘,乍一看像亲姐妹似的,昨夜我在摘云馆见到你,还以为你是我的血亲姐妹呢。」
「娘娘前几年一直睡着,有所不知……」莲漪擦擦眼泪,「王上对娘娘痴心一片,这几年进宫的女子,都有专门的人在几座城池中物色,与娘娘有些相似的女子便会被送进宫中,献给王上。」
司南月的笑瞬时僵在脸上,她形容不出自己心中的感觉,只隐隐觉得有些嫌恶,胃里也开始翻腾。
守着莲漪她不好表现的太明显,司南月笑了笑,问道:「那莲漪妹妹家是哪儿的?」
「回娘娘,妾身是古域人。」
「古域?离这儿远吗?」
「远的很,古域靠着沧海,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妾身家里就靠打渔为生的。」
沧海……这么远的地方,那莲漪是怎么……
莲漪仿佛看出司南月在想什么,她主动道:「娘娘有多不知,八年前,王上带着狼王军攻下古域,妾身家里因为太过偏僻,没有被战争波及到,那段时间我们一家虽过的贫困艰难,但好歹还是一家团聚,可有一天,一群兵将忽然闯进家门,说要将妾身献给王上……」
莲漪苦笑道:「妾身本来也想像她们一样,找个机会自我了结,可天意弄人,我意外怀上了暻儿,苟且偷生至今……」
司南月心中犹如翻腾起滔天巨浪,久久难以平静,按照莲漪所说,这宫里死了不少人……
她看着手腕上的玉镯,身上出了一身冷汗,司南月望着莲漪良久,才沉沉道了句:「抱歉,若不是我……」
「娘娘不必如此。」莲漪将司南月的手握的更紧了些,泪眼朦胧的眼中亦有怜惜之情。
「乱世之中,你我都是身不由己,妾身是古域人,对娘娘的泽露城所知不多,到了赤渊后,听身边的亲信提过几次泽露城的事情,与您相比之下,妾身受过的苦并不算什么……」
司南月越听脸色越沉重,她更想弄清楚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紧接着问莲漪道:「妹妹知道些什么,可否告知我?」
「这……」
莲漪犹豫着,她往前探着身子,谨慎的向寝宫门前的方向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娘娘,妾身所知不多,只听说您的兄长是王上进攻泽露城时所斩杀,其他的,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兄……长……」
司南月脑中一空,脸色瞬时就白了。
赫连决分明说过,她只有一个小弟,现在还未确定悔儿口中的女子是否真是她的血亲,如今又冒出一个战死沙场的兄长,倘若莲漪说的是真的,那她为何会嫁给赫连决,还为他生儿育女?
莲漪见她脸色不对,忙道:「王上曾命令禁止宫中有人谈论当年之事,还请娘娘万万保密。」
「放心,这件事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
她当然不会傻到去质问赫连决曾经发生了什么,一切只等三天后圣猎,赫连决离宫时再做打算,就算她将从前的事情忘的一干二净,也要想法把曾经的记忆找回来!
之后的两天内,司南月又生了一场「病」,眼看圣猎就在眼前,赫连决为了让她养好身子,自然没有带她去晏郢山,而悔儿因为担心,也留在了宫中照顾她。
「母后醒醒,到吃药的时候了。」
司南月半睡半醒间听见悔儿的声音,她头晕脑胀的睁开眼,就看见小丫头正端着药,眼巴巴的看着她。
「母后趁热喝了,明天就好了。」
她学着赫连决的模样,舀起一勺药汁吹了吹递到司南月唇边,哄道:「悔儿给母后准备了蜜饯,母后要是乖乖喝了,悔儿就拿给你吃。」
看着小丫头担忧的模样,司南月也很无奈,除了这个办法,她确实找不到别的办法能留在宫里。
为了不让悔儿担心,司南月听话的将药喝完,她接过悔儿递过来的蜜饯,问道:「悔儿觉得姨母会喜欢吃蜜饯吗?」
「姨母没说过……」小丫头忽然停住,忽然她猛地睁大眼睛,「母后是要去看姨母吗?」
「聪明!」
司南月刮了刮小丫头的鼻尖,看着窗外还有些刺眼的阳光道:「不过要到晚些再去了。」
「太好了!」
小丫头兴奋的跳了起来,但又怕被别人听见,用口型说道:「悔儿也要去。」
「好。」
当晚悔儿就留在了凤栖宫中,她以为就像她自己跑出去时那样,避开众人眼线便可,可母后明显思虑更周全些。
在计划开始之前,司南月从莲漪身边找了个可以信得过的侍女,让她假扮成自己睡下。
听悔儿说,那日赫连决要莲漪离宫时,也是这名叫拉格的侍女来求悔儿帮忙的,想来她是没问题的。
司南月则换了件侍女的衣服,一番乔装打扮后,她们两人便在众目睽睽下出了凤栖宫的门,假装回悔儿寝宫中去。
而平时照顾悔儿的那群侍女见她有人随身跟着,也就松了警惕。
在众人眼中,王后还在凤栖宫歇着,公主也回了自己寝宫,可等到半夜,公主的寝宫中忽然失火了。
公主被侍女救出,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救火上,两人趁着没人注意她们,悔儿便带着司南月悄悄来到了那座偏远的宫殿中。
这儿漆黑一片,吵闹的声音似乎也传不来此地,两人藏在寝宫外围的巨石后面,算算时间,现在刚好是换岗的时间,可她们等了许久,都没见到有守卫在这儿经过,司南月忽然有了种不详的预感。
「悔儿,姨母可能已经不在这儿了。」
「啊?为什么?」
既然赫连决这么不想悔儿与寝宫之人接触,那在悔儿知道这个地方后,赫连决应该就将人转移了。
她将个中缘由讲给悔儿听,可好不容易来一次,小丫头想要进去看看,司南月便由她了。
两人潜入寝宫之中,可越往里走,司南月便越害怕……
「母后,你怎么了?」黑暗中,悔儿像是察觉到她的不安,摇了摇她的衣袖问道。
司南月不知怎么跟悔儿解释,若是这里面真没有人,那悔儿口中的姨母又被赫连决藏去了哪儿?
是送出了宫,还是已经被他……
她不敢多想,而且当年的真相如果如莲漪所说,她不知该用怎样的心情面对悔儿,与……赫连决。
「无事,可能是有些累了。」
「母后真要加强锻炼了。」
小丫头的语气有点无奈,她一个小孩还没累,母后倒先累了,等阿日善姑母回来后,她一定要拉着母后一起去马场。
当然,现在还不是说这些都时候,悔儿轻轻的推开寝宫门,生怕发出响声招惹人过来,刚关上门,她便迫不及待的轻声唤道:「姨母,悔儿来看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