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年前,日本,东京附近的一座小村庄。
空旷静谧的田地里悠悠响起歌谣,绵延数公里的稻田,在日落时分格外宁静,就好似一片金黄的海潮那般,在风的抚摸下轻缓摇曳。
即将垂入地平线的夕阳,拉长稻田的影子,投向远处的火车轨道。
女孩戴着一顶草帽,穿着轻盈白裙,她双手背在身后,步伐轻灵地走在锈迹斑斑的轨道上。
男人坐在附近,翻看着一本书籍,他抬起头来。
温和的眼眸中,如同人偶一般精致的女孩走在生锈的轨道上,被余晖染成淡金色的发缕随风飘散。
他微微一笑,开口说了些什么。
女孩回过头,对上男人的视线,“真的?!”
“真的。”男人对她浅浅的笑。
“太好了,爸爸!”
“走吧,明日香。”他缓缓站起身,拎起沉重的行李箱,“还有很久才能到东京。”
“嗯!”明日香用力点点头。
“记得我说的话,永远不要向别人露出龙的一面。”男人摸了摸明日香的头发,声音温和地说,“明日香,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我会的,爸爸。”
梦境骤然破碎,一切被卷入轨道的尽头之中,所有碎片又再度重组、往外释放。
这次的场景,是一个中学的教室。
一名脸上扎着绷带的同学,脸色愕然地看着走进教室的上杉明日香,声音嘶哑地大喊:
“怪物,明日香是怪物,离她远一点!!!”
“松本,你的伤口不是丸山家的狗咬的么,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丸山,岩田,你们相信我!”扎着绷带的同学大吼,“是明日香,是明日香啊,我亲眼看到的,绝对不可能是幻觉,她变成了一条龙!”
“她是怪物啊!!!”
“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
“她根本就不是人类!!!”
教室中所有人的目光,就如同虫潮那般,陆陆续续地攀爬上了少女的身体,蚕食着她身躯的每一个角落。
她的全身,都变得无力了起来。
上杉明日香攥紧拳头,咬了咬嘴唇。
“我”
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是说不出。
“是他不好,是他离我太近了,他就应该离我远点。”她低声说。
我不是故意的
我明明不想伤害到他的
棕色的发缕蒙蔽她的双眼,但可以看见她的眼瞳如同吸血鬼一般猩红,易碎。
“不接近我不就好了?”她咧开嘴角,不屑地说。
我没有
我不是
我根本不是这样想的
“看吧,她承认了,我没有说谎!”绷带男生颤声说,“我没有,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她是怪物啊,你们都听一头怪物的话?”
“对啊!!”
明日香猛地抬起头,噙着眼泪的双眸被血红填满。
她嘴角高高勾起,眼泪却是不止地流下,声音清脆又满载愤懑。
“我就是怪物!”
“我讨厌伱们,讨厌你们所有人!!!”
“大家都该离我远一点,全都离我远一点!!!”
12月25日,深夜,泰坦尼克号,特等舱的一个房间中。
上杉明日香从梦中惊醒。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逐渐染上猩红的眼瞳倒映着陌生的天花板,瞳孔如同野兽一般收缩,又逐渐放大,回归原状。
暴戾的情绪,支配着内心,仿佛有一头野兽在心中滋生,以憎恶、恐惧、淡漠为饲料,它像是荆棘一样地不断生长,蔓延向整個心脏,将其紧紧包裹。
上杉明日香眸光黯淡。
她低下头,看向延长的指甲,龙的爪子隐隐露出。
“无聊”
她轻声喃道,棕色的长发蒙蔽着她的侧脸。
“无聊”
她用锋利的指甲撕扯着小熊枕头,划出一个口子。
“无聊”
不断有棉花从小熊枕头的破口露出,撕开一个口子,就再也止不住了。
“你没事吧?”
安森鹿的声音,从特等舱的房间外传来,明日香这才想起外头有个人在站岗。
她沉默了片刻,放下枕头,低声说:
“没事。”
“哦,我好像听见你说梦话了。”
“哈”上杉明日香轻轻蹙眉,“我说了什么?”
“你说了”安森鹿顿了顿,说:“爸爸,对不起,我很想你。”
上杉明日香的眼瞳微微收缩。
在死寂昏暗的房间中,她双眸散发的那一抹绯红,似血一般鲜艳,但却很快黯淡了下来,就像一束熄灭的火光。
“偷听,可不是好习惯。”她冷淡地说。
安森鹿驳回,“是你喊的太大声了,正常人谁做噩梦会做成这样。”
明日香的脸嗖地就红了,她轻咬嘴唇,把枕头狠狠地扔了出去。
“闭嘴!”
“嘭。”
是扫雷失败的音效。
安森鹿收起手机,打了个呵欠。
“好的,对不起,龙大人,是我错了,您安心地睡觉吧,待会还要接我的班呢。”
长久的沉默,笼罩在二人之间。
安森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又开了一盘扫雷。
“说实话,你真的是虚伪得让我恶心”明日香说。
“什么?”
上杉明日香抱着‘露陷’的小熊枕头,在房间中蜷缩成一团,她轻声说:
“撒谎,装傻,真的很好玩吗?”
安森鹿沉默半秒,揶揄道:
“呵呵,刚告别了‘乌鸦一号’,又来了个‘乌鸦二号’么,我真的倦了。”
“乌鸦一号,那是谁?”上杉明日香感到莫名其妙。
“别在意”安森鹿挠了挠头发,“所以,我们才认识多久,你怎么就认为自己很了解我了?”
“哼,就是了解。”
“好的,对不起,我虚伪,我恶心,我愧对人类。”
“也不是这样。”
“那是怎么样?”安森鹿说,“话说,你这个大小姐是不是也该反思下自己啊,傲慢、咄咄逼人、自以为是,我觉得你也挺令人作呕的。”
“哗——”
海潮的声音。
接着,是长达两秒的沉默。
安森鹿玩着扫雷的手指顿了顿,他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说过头了。
“嗯,我就是这样的人。”
明日香意外地没有反驳。
安森鹿轻叹,他都有种莫名其妙的负罪感了,“其实你还行吧,没那么讨厌。”
“之前你说的,我确实不了解你。”明日香轻声说:
“大家都传疯了,关于你的视频,我还以为你是傻傻的那种,然后有了能力又突然膨胀的大白痴,实际认识你之后,才发现根本不一样。”
“哦,哪里不一样?”
“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再强上个十倍吧,然后很冷静,碰到什么事情都不会害怕”上杉明日香把脸颊塞进膝盖,缓缓地说:
“视频里的样子,是装出来的,对么?”
“装出来的又怎么样?”
“不累么?”
“不去迎合别人,我的处境只会更麻烦。”安森鹿关掉手机,靠在房门上,“所以,你想说什么?”
“我觉得挺累的。”少女轻声说,“小心翼翼的,不露出一丝破绽,这样真的累死人了。”
“你又有什么好装的,上得起纽约的高中,估计你应该是个豪门大小姐吧?”
“算是半个吧。”
“是吧。”安森鹿仰起头,平静地说:
“家里有钱就算好了,不像我啊,零花钱连馒头都吃不起,在家别人不动筷子,我都不敢拿碗;学校里,我也没朋友,大家都笑我是个死了爹妈的孤儿,只能住在别人家里当条寄生虫,他们课间在炫耀玩具的时候,我像个傻子似的,赶紧躲进厕所里。”
上杉明日香愣了很久,难以置信地说:
“原来你这么惨。”
安森鹿摸了摸鼻子,“还行。”
沉默。
又是照旧的沉默,就好像一切被黑夜吞噬。
“如果我说”她说。
“说什么?”安森鹿问。
“我说”上杉明日香歪了歪脑袋,“我从出生起,就已经是一条龙了,根本不是什么玩家的技能,其实我一开始就那样,你信?”
“信吧。”安森鹿说,“这世界都这么魔幻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嗯,所以我也不能有朋友,倒不如说不能有亲近的朋友,我可能会伤害到他们,他们也可能会伤害到我,我一旦被发现就得转学,我老爹会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她说:
“每次这个时候,他就会用失望的眼神看着我,说‘明日香,我对你说过了,不能,你不能对别人暴露自己’。”
“那挺惨的”
“所以,每次看到老爹的那种眼神,我都会很愧疚,每次都会愧疚,愧疚自己为什么不藏得更好一点,为什么要交朋友,为什么要靠近别人。”
“也不是你的错。”
“我没出生就好了。”
“往好处想,其实你的能力,也可以给你带来一些好处。”
“比如什么?”
“比如,你可以开个冬泳俱乐部,再把这些报名的傻逼,像熊浩东那样一个一个地扔进大西洋里。”安森鹿打了个呵欠,声音有些迷糊。
“哈,哈哈哈”上杉明日香被逗笑了,她抱着肚子轻笑,没好气地说:
“我,真是服了你。”
安森鹿眼里噙着打呵欠留下的泪,他平静地说:
“你这样不挺好的,我最讨厌的就是装深沉的人了,我希望自己就算再痛苦,也可以嘻嘻哈哈地活着,就算是装的也行。”
“好的,那我向你学习,伟大的旧日棋手同志。”明日香恭敬地说。
“能不能别突然玩尬的,绯红龙翼同志。”安森鹿无奈。
上杉明日香抱着破掉的小熊,缩进被窝里头,声音带着一丝愉悦地说:
“我就不,旧日棋手同志,革命尚未成功,你继续站岗,我先睡了。”
安森鹿说,“睡吧,真别到时候我们两个人顶着黑眼圈,去被那什么海盗幽灵船干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