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窜的神魂一回到身体, 江宴秋一愣,原先平静和缓的呼吸便乱了几拍。
以修士的耳聪目明程度,发现一个人在不在装睡, 简直不要太容易。更何况,对方还是剑尊郁含朝……
……救命。
还没想好跟剑尊说啥呢。
然而,装睡似乎更尴尬……尤其是对方轻而易举便能发现你在装睡的情况下……
没办法, 江宴秋睫毛颤了颤, 被迫睁开眼。
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对。
郁含朝的瞳孔似乎微微放大了一瞬。
然而江宴秋正忙着社死, 并未发觉。他“哈哈”干笑两声, 手肘撑着身下柔软的床铺,正想艰难起身。
郁含朝立即伸手, 扶了他一把, 才没让肌肉发软的江宴秋直接从床上栽下去。
江宴秋“嘶”了一声, 勉强自己坐直了。
原先受伤的侧腹已经不怎么疼了,似乎用了上好的伤药, 此时包着温暖干燥的纱布, 应该是快痊愈了。
……主要还是脑壳子疼。
一下子用判官笔送走仨人, 还是消耗太大了。
凤凰血虽然能修复他破损的经脉和受伤的肺腑,对偏头痛的疗效却是一般。
这种一下子灵力消耗过度的,还是得好好温养。
至少最近几天是只能老老实实在床上躺着了。
……等等。
江宴秋突然想起什么, 赶紧摸了摸自己胸前的一块布料。
微微凸起。
还好还好, 小贝壳还在。
蜃似乎是知道这几日时时守在他床边的这个人类不好惹, 表现得异常乖巧,一动不动地藏在江宴秋的贴身衣物里,竟是没被郁含朝发现。
感受到江宴秋温热的掌心, 它用自己的迷你触角顶了顶江宴秋的手指。
明明神魂离体的时候已经无聊地把殿内的陈设观察过无数次了, 然而一睁眼, 江宴秋还是得戏做全套,十分逼真地环顾四顾:“……剑尊大人,我、我怎么会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是您救的我吗?”
嗐,这也太戏精了。
生活不易,小江叹气。
见他似乎有些不安,郁含朝下意识地和缓了神色,言简意赅:“你身上伤还没好,不用急着起来。”
江宴秋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自己昏倒前的场景。
剑尊宛如天神降临,就在他挡在詹台乐前面直面萧无渡、心中已经绝望之际,他从天而降,轻而易举便击退了对方。
战斗还没开始好像就结束了。
绝对的力量碾压面前,什么飞沙走石、剑气四溢的打斗场面,压根不存在。
江宴秋唯一有些担心的……便是詹台乐。
对方危急时刻赶来把他劫走,又当面违抗萧无渡的命令,不会被大发雷霆的萧无渡回魔宗后大卸八块吧……
他真心地希望詹台乐不要有事。
老狗逼,欺负忠心耿耿的义弟算什么!
……呃,现在看起来好像也不是那么衷心了。
只是在魔宗短短相处过半年,他曾经为詹台乐做的,也不过是为他打打掩护,提点提点这傻孩子不要介入主角攻受的打情骂俏,吃力不讨好,反而害得自己被揍而已。
对方却能为他做到这地步。
说不感动是骗人的。
除此之外……江宴秋偷偷打量了几眼剑尊大人的脸色。
虽然彻底昏过去前,他已经意识模糊了,但根据现场仅存的记忆判断……他跟萧无渡这个魔宗少主的关系,着实算不上清白。
郁含朝对魔修和魔族的厌恶世人皆知,万一剑尊觉得他来路不明,曾经跟魔修不清不楚……便是拖下去审讯、严刑拷打,甚至搜魂都是有可能的。
他痛痛的脑壳飞速运转,要怎样把理由编出花来,才能打消郁含朝起疑。
“剑尊大人,我先前……那魔修……”
郁含朝眸色清浅,像是覆着冷冽的积雪:“不用在意。”
“他想要掳你回魔宗,没能得逞,只是用些诡奇秘术逃脱了。你不用为这件事担忧,自有人去解决。”
欸?
江宴秋微微睁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
……就这么过去了?
不用再问问责,追问他为何会出现在那处,堂堂昆仑弟子又为何跟魔宗少主纠缠不清什么的?
郁含朝淡声道:“这本就不是你的义务,那魔修胁迫于你,是我亲眼所见,没有要受害的昆仑弟子自证清白的道理。”
他似乎是看出江宴秋在顾虑什么,特意解释了一番。
啊。
江宴秋既觉得意外,又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郁含朝这种人,从来只会冷酷地消灭敌人,从来不会像那些老顽固一样,抓不到魔修不提,还要寻年轻弟子的错处。
所以他在年轻剑修中的威望才这么高。
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人崇拜他、愿意追随他。
江宴秋眼神亮晶晶,“嗯”了一声。
剑尊大人,真不是我有意想瞒着你的,抱歉抱歉。
实在是魔宗生活有点太过玄幻了,着实不知道该这么跟你解释(:3_ヽ)_
心底的大石落了地,跟剑尊说了会儿话后,江宴秋感到一阵疲惫困倦袭来,往被子里缩了缩,有些无辜地看向郁含朝。
有点困了。
最好剑尊大人出去前顺便帮我熄个夜明珠。
他当然是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指使堂堂剑尊的,只好疯狂眼神暗示。
郁含朝:“……”
他慢吞吞站起身:“……好好休息。”
江宴秋乖巧点头:“嗯嗯嗯嗯。”
夜明珠柔和的光线熄灭,他舒服地往软乎乎的天蚕被里一钻——没错,当然也是他带来殒剑峰的,物尽其用了可以说是。眼皮子一碰,便快要陷入梦乡。
就在他差一点睡着时,一团毛茸茸、软乎乎、雪白一片的东西窜上了床。
虽然来客的爪垫已十分轻柔,半点动静没有发出,但奈何床垫实在太软,由于自身重力,还是轻轻下沉了一下。
江宴秋对这动静十分熟悉。
因为他如今也是有猫阶层了。
因此,他半梦半醒间,十分熟练地一把将对方捞过来,夹在胸前放好。
果然是雪团。
没想到剑尊竟然这么不坦诚(:3_ヽ)_
之前问他喜不喜欢小猫猫,还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不是很轻易就放雪团上殒剑峰来了嘛。
看雪团这熟门熟路,出入殿中毫无阻碍的样子,一看就是殒剑峰的常客了……
他思绪越慢,下巴抵在雪团的猫头上,渐渐睡着了。
殿中,只余轻柔而均匀的呼吸声。
雪团琉璃似的猫瞳,倒映着他恬静柔和,毫不设防的脸颊。
十分规矩地在江宴秋怀里趴好,也阖上了自己的猫瞳。
.
“宴秋,你怎么又把自己弄成这样!詹台乐那小子也太不懂事了,竟然还玩什么叛逆少年离家出走那一套,还害得你卷入险境,差点命都没了。”
江宴秋的竹舍里,早已满满当当挤了一堆人。来探望、感谢、慰问小师弟,送灵植篮灵果篮的昆仑弟子来了一批又一批,不光是问道峰的同学,甚至还有大了他们好几届的师兄师姐。
毕竟江宴秋在秘境中的出色表现、危难时刻保全昆仑宗弟子的英勇事迹,被当时收留进幄帐中的师兄师姐回宗门后大为传颂,他现在竟还成了年轻弟子间小有名气的风云人物,甚至还有个别真人听说后,还想主动收他为徒的。
楚晚晴一边替他剥赣橙,一边忿忿道,目光十分不善,剥皮的手稳准狠,似乎把手中的橙子皮当成了詹台乐。
江宴秋:“……”
抱一丝啊,让你背锅了小詹。
他原先下山时找的借口是叛逆表弟詹台乐离家出走,自己这个当表哥的要去捉拿他归家——因为詹台乐是大家在秘境中确实见过的,临出秘境前也的确一个人突然消失不见,因此这个理由既合情合理,也不会惹人怀疑。
坏就坏在,哪知道去趟苍华洲,竟然能牵扯出这么多事!
本来以为一来一回顶多几天的功夫,先是被薛秀春抓住,然后又因何府之事绊住脚步,最后竟然连千年前被封印的大魔师玄琴和萧无渡都牵涉其中,着实离了个大谱。
早知道出门前真的应该找大师算
算风水啊摔!
于是,本应“被寻到后受到表哥感化痛哭流涕认识到自己的幼稚主动回家”的詹台乐,被迫变成了“费尽千辛万苦寻到后不服哥哥管教大打出手兄弟俩两败俱伤终于认识到自己错误”的詹台乐。
魔宗二把手的威名可谓全毁他手里了。
小詹我对不起你小詹。
江宴秋接过黄澄澄的赣橙,塞了一瓣在嘴里,干笑道:“哈哈,小孩子嘛,难免叛逆了点,我能怎么办,还不是像父亲一样把他原谅,哈哈哈哈。”
楚晚晴还是很生气:“你那些亲戚都是些什么人啊,一个个的太极品了吧!詹台乐也就算了,江佑安明明是跟你有血缘关系的亲哥哥,秘境里也太过分了。”她转而扬眉吐气地一笑:“原先我看见他就烦,现在好了,脸上那道疤一直没能痊愈,他自己整天躲在房里不愿出来见人,脾气又古怪,发了好几通火之后,也没什么人爱搭理他了。”
江宴秋:“……”
他缓缓道:“讲道理,从血缘关系来看,你也是我堂姐来着。”
楚晚晴:“……”
草,大意了。
好像确实。
她立马威胁道:“我跟江佑安,那能一样吗!谁是你最亲爱的堂姐!谁跟你天下第一好!”
江宴秋:“……你你你。”
楚晚晴这才满意,给了江成涛一个得意的眼神。
嘻嘻,弟弟没白疼。
江成涛:“……怎么会伤得如此严重,你当时被剑尊大人亲手抱回宗门,一回来就去了殒剑宗几日不归,着实骇人。”
江宴秋沉默半响,颤抖道:“……我是被剑尊抱着回来的吗?”
江成涛点头,总是老成持重的神情中竟罕见地浮现出一丝艳羡——他是郁含朝脑残粉来着。
啊啊啊啊我就说当时昏过去了迷迷糊糊感觉是有人把我抱回来的啊啊啊啊但怎么能是剑尊大人啊啊啊啊啊!
江宴秋恨不得把头埋进被子再昏一回。
江淮虽然害羞腼腆地缩在角落,津津有味地听着众人谈话,此时也不由得好奇地问道:“不好么?我周围的同门都可羡慕堂哥了,据说你回来的前几个时辰,剑尊不知为何动用了寒霜,剑指北方,荡出无上剑意。不少小宗门没及时接到消息,以为北疆出了什么事,吓得差点都开启护山大阵了。”
江宴秋:“……”
我还是原地晕过去算了。
他终于知道,师姐们压箱底藏着的那些拉郎他跟剑尊的话本子是如何风靡的了!
他跟剑尊大人清清白白啊救救!怎么会有如此离谱之事!
江淮顶着那双纯洁的小眼神,好奇地追问:“堂哥,剑尊大人怎么会知道你遇险了呀?”
江宴秋:“……大概是因为我点燃了传讯符,摇响了命铃?”
楚晚晴却突然道:“我听说,那天值守玄武堂命铃殿的真人,因与人打赌输了,多喝了几杯仙子醉,呼呼大睡不省人事,因此才没听到命铃的动静,后来还被掌门真人狠狠问责,扣除了十年的俸禄呢。宴秋,你这还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要不是剑尊发现了你的命铃有异常,那就真惨了。”
确实,按理说命铃殿值夜当是再轻松不过的活计,这几年天下太平,一整年也没几个倒霉蛋会出事用上传讯符的。
倒是十几年前,魔族猖狂肆虐,屡屡进犯的那会儿,在外游历的弟子处境十分危险,命铃殿中常常彻夜急响不宁,即便是这样,也有许多弟子折损,还来不及派人救援,命铃便陡然破碎了。
说到这里,楚晚晴突然“咦”了一声:“对哦,剑尊大人为什么会发现你的命铃有异?”
瞬间,一屋子的人反应过来这个问题,都是目光灼灼地看向江宴秋。
谢轻言削水果的手顿时顿住。
江宴秋:“……唔,晚上消食散步?”
楚晚晴一脸一言难尽:“这是得怎样的闲情逸致,才会从殒剑峰散到玄武堂啊?”
这俩地方确实差得十万八千里。殒剑峰在后山重地,玄武堂因为要处理门中弟子的诸多俗务,设立在八十一峰最中心、交通最便利之处。
“而且饭后消食什么的……剑尊那种人,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刻板印象,总感觉他还没学会吃饭就学会辟谷了,实在想象不出剑尊食用那些凡物的样子。”楚晚晴思考片刻,打了个哆嗦,觉得
自己的揣测着实是对剑尊大人太不敬了。
江宴秋脑中,却是当时为了感谢郁含朝教他用剑,自己亲手做了提拉米苏给剑尊送去的场景。
似乎很自然地,他便接过勺子,将甜软的糕点抿入口中。
还夸了他做得不错来着。
江成涛提出了一个更合理的猜测,沉吟道:“玄武堂事关弟子领去月俸、接收任务,剑尊大人突发奇想,想看看年轻一代弟子的修炼近况也很有可能。他明明可以专心修炼,不理会这些俗务,却依然将昆仑弟子们挂念在心,我们更不能辜负剑尊的殷殷期望了!”
他真的,我哭死!
江宴秋:“……”
这位更是纯纯滤镜有八百层厚了。
楚晚晴见江宴秋渐渐露出困倦之色,立马细心明白他今日接待了一拨又一波的探病群众,应该是有些累了,于是用胳膊肘捅了捅江成涛:“你好好休息宴秋,我们今日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江成涛本还想阐述“那些年郁含朝感人至深的五大事迹”八百字小作文,立马反应过来,严肃道:“的确,你好好休息,不要有顾虑。下次出门若是碰上詹台乐,我们会替你好好教育一下表弟的。”
不,你不知道,他现在已经玄光了,我们这里没人打得过他……
一众同门体贴地劝他好好休息,不用担心功课,便纷纷离开了。
……
只剩下沉默许久的宋悠宁。
江宴秋穿着雪白里衣,外面松散地披着一件外袍,刚准备起身再洗个平平果。
江宴秋:“!”
他被站在角落一直没做声的宋悠宁,吓了一跳:“师兄,你还没走呐!……呃,我是说,天色不早了,师兄你不早点回去吗。”
他把洗干净的红彤彤的平平果递给宋悠宁:“怎么了师兄,有什么事吗?”
此时原本热闹到略有些吵闹的竹舍人去楼空,暮色四合,颇有几分冷情,只有他跟男主两人,相顾无言。
沉默良久,宋悠宁才缓慢道:“师弟,这次……是我连累了你。”
如果不是他被薛秀春抓住,又害得那登徒子盯上江宴秋把人绑在身边,也不会遇上后来这么多事。
宋悠宁心如刀绞,自责得恨不得一拳将门框击碎。
当时被江宴秋用判官笔传送走后,他赤红了眼,仿佛疯了一般,立刻就要回到芙蓉镇,救出师弟。
还是相凝生还说歹说,连拉带劝地让他先冷静下来。
“宋道友,我知道你担心江道友,我跟你一样担心!可就凭我们几个,压根不是那些人的对手!当务之急,是赶紧联系上宗门前辈出手救人啊!”
相凝生是这样说的。
他心中的焦急和自责半点不比宋悠宁少。
都是他,连区区魔魅的任务都解决不了,害得连累好心的江道友落入险境。
就连薛秀春,都罕见地没有趁机将宋悠宁再次掳走。
他那张平凡秀气的面容罕见地没有挂上戏谑的笑容,而是表示,自己也会请极乐宗的前辈出山帮忙。
临走前,他微微叹息一声,是这样说的。
“这次,算我欠他一次。”
两人离去后,宋悠宁却没有赶回昆仑寻救兵,而是疯了似的四处跟人打听此处是何地,而芙蓉镇又在何方。
哪知道,被他抓住的农户一脸害怕,颤抖着回答,此地压根不在苍华洲了。
——看来江宴秋关键情况下画出的那道门字诀真的很成功。
这判官笔,还是有点东西的。
宋悠宁连脸上的血迹都没来得及擦净,日夜兼程往回赶。
……甚至江宴秋本人都比他提前回到宗门,就很真实。
当他赶回芙蓉镇,看到满地狼藉、空无一人的何府时,真的膝盖一软,差点原地跪在地上。
还好遇上了回来捡走何佩之的师玄琴。
好在师玄琴对他似乎没什么兴趣,念在之前还算有缘的份儿上,甚至还好心地告诉了他,是昆仑的人把江宴秋接走了。
他似乎对江宴秋十分感兴趣,还想再打听两句,但宋悠宁都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了,还是仁慈地放过了他。
师玄琴笑眯眯表示,自己不杀他,全是看在之前在何府,江宴秋信守了诺言,没有趁机对他一
只“魔魅”下手的份儿上。
“改日有机会,我会去贵派拜访拜访,顺便看看那个小仙师的。”
他暴力地提着何佩之的衣领,踩着白绫飞走了。
.
听到宋悠宁第一句话竟然说的是这个,江宴秋还惊讶了一下。
他这才发觉宋师兄眼底的那抹深深的痛苦和悔恨。
“嗐,这有什么啊师兄,”他浑不在意道:“我这不是没什么事吗,幸好剑尊最后也及时赶到了,这点小伤,养养便好了。”
——若是你被伤的不是皮肉,而是心脉呢?若是剑尊当时……没能及时赶到呢?
宋悠宁不敢去设想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
如果……他是剑尊。
不,应该是说,如果他有剑尊那样的修为和实力,是不是江师弟便不会因他陷入危险了?
江宴秋十分老成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师兄,你这就是太要强了,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担,这样活着不累吗?”
“我被薛秀春抓住,完全是因为我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何府一事,也是我自己主动要帮相凝生,更与师兄你无关了,至于后面那么多事,谁能想到啊?只能怪我自己倒霉,出门没看看黄历。”
他不在意道:“再说了,师兄你还为了我咽下了薛秀春的嗜情丹呢,这下咱俩不就扯平了?”
不,宋悠宁下意识地在心中反驳。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江宴秋被抓完全是因他而起,是无妄之灾,后来主动提出要帮相凝生,约莫也是为了寻找脱身的办法。要不是为了想办法带他一起跑,江宴秋自己一个人是完全跑得掉的。
但赶在他说出这番话之前,江宴秋就用那枚红彤彤的平平果堵住了他的嘴:“好啦师兄,憋说了,咱们可是师兄弟,这算账要算到什么时候。”
宋悠宁:“……”
他被迫咬着那枚平平果,艰难地闭嘴了。
咱们师兄弟……
不知为何,听到江宴秋自己这么说,他心中突然松动了不少,甚至燃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
我与师弟才是同辈之人,剑尊的确强悍无敌,到底跟师弟差了这么多辈分……
他猛然回神,吓了一跳,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升起这样的念头。
江宴秋哈欠连天地钻回床上,十分礼貌体贴道:“师兄,你明天不是还要去问道峰给他们带一节课吗,早点回去休息吧。”
宋悠宁:“……”
对方一脸好困好困我要睡了的表情。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将那枚师弟硬塞过来的平平果,不动声色地握在手中。
“嗯。”
“好好休息吧,师弟。”
.
除了这一大波源源不断探望的问道峰同学和师兄师姐,竟还有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那天,江宴秋伤终于好得差不多了,痛苦地回归问道峰小课堂。
剑尊最近似乎很忙,殒剑峰经常找不到人,原先的课后辅导也暂停了。
江宴秋不由想起后山禁地,那万物颠倒的世界,和镇压在那处的……郁含朝的副人格。
后来他对那一带的结界都有了阴影,每次经过都恨不得绕路走。
也不知道副人格后来怎么样了,剑尊大人的精神分裂有没有好转。
不过,这也不是他这个修为能插手的事了。
.
这天,江宴秋刚上《灵草通识·高阶》课上到一半,正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干活儿。
是的,冯真人的月季草又双叒成熟了。
又到了他们回归田间劳动的季节。
突然,有人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宴秋,有人找你!正在掌门真人太清峰那边等着呢!好像还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江宴秋捶了捶腰站直身,诧异地抬起头:“找我?”
“对,你赶快过去吧,别让人家久等!”来传话的那人似乎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只说似乎是个大人物,还是能让掌门真人亲自抽空接见的那种,让江宴秋赶紧过去别耽误了。
冯真人十分好说话地准了他的假。
江宴秋心里十分奇怪。
什么情况?谁这么大面子,还能劳动掌门真人?不会又是哪家奇奇怪
怪的家主吧!
有了程光和范轶那次的前车之鉴,他对被叫去太清峰这件事都快有阴影了。
最近也没招惹什么人啊。
自从江佑安性格大变变得十分阴沉暴躁后,宣平来找他麻烦的次数也少了很多。
他不知道的是,在宣平看来,这江家领回门的野种表弟实在深不可测。
不仅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请动剑尊出面帮他解决了程家,就连范氏,对范轶之事也是屁都不敢放一个,灰溜溜地派人把范轶接走了,连累藏姝峰峰主范云英一脉都被连累,这段时间很是低调。
不仅如此,不过是去了一趟秘境罢了——是的,宣平这草包并没有被划在“各宗优秀弟子”里,自然没去成——这人不知在秘境里头使了什么邪术,不仅那些很难搭上的师兄师姐都对其刮目相看,甚至连原本张扬跋扈的江佑安都不复从前,再也没去触过江宴秋的霉头。
竟恐怖如斯!
宣平大为震惊,甚至怀疑这野种是不是被什么精怪魔物夺了舍,才能做到如此毫不费劲地铲除了所有看不顺眼之人,把昆仑弟子都魅惑住了!
出于对自己人身安全的深深担忧,宣平这段时间都绕着江宴秋走,生怕自己就是下一个江佑安之流。
.
怀着十二万分的疑惑,江宴秋被人带去了太清峰。
嗯,是他的第二个昆仑老家无误了。
这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他都上了多少次太清峰了。
来到主峰上的大殿,江宴秋正要像掌门真人行礼,便听到伫立在上首的儒雅之人和蔼道:“宴秋,看看是谁来看你了。”
江宴秋转身。
……???
他震惊地看向那熟悉的人影:“兄长?!”
竟然是便宜大哥江尘年!
——呃,某种程度上,还真验证了他先前无心的猜测。
还真是位家主。
“大哥,你怎么会有空来?”
在他心里,江尘年向来都是日理万机,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个小时,去探望探望远在外上学的幼弟什么的,是绝对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的。原著中,哪怕是亲弟弟江佑安打扰了他,江尘年也是十分不快的。
江宴秋自认为发现了真相——一定是江氏家主跟昆仑有要事想谈,还是修真界很重要的那种机要密事,顺便把自己叫来看看。
两人相顾无言,大眼瞪小眼。
人也看了,事情也该谈了。他懂事道:“吃得好,穿得好,钱都够用,没啥要家里支援的。”
江尘年:“……”
江宴秋此刻觉得自己真是太有眼力见了:“大哥,你忙不忙,有没有事情要谈?需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江尘年一向冷漠的面孔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痕:“你……没有别的什么话要同我说了?”
江宴秋:“?”
他还应该有什么事吗?
江尘年深深吸了一口气,俯视着弟弟的头顶的发旋,和因为田间劳作翘起的一根呆毛。
看向他的目光很深沉,充斥着莫名的复杂情绪。
他是从几百里外的其他洲,一刻不停歇,紧赶慢赶赶来昆仑的。
这位家主尚且年轻,野心和手腕都不缺,很多大事都是自己亲自决策,因此格外忙碌。但得知江宴秋遇险,是剑尊郁含朝及时出手,才从魔修手中逃脱的消息后,江尘年立即放下手中一切要事,飞赶至昆仑。
没人知道他那张不喜形于色的面孔背后,一瞬间的心悸与后怕。
……他已经失去过宴秋一回,决不能再失去第二次。
他深深凝视着江宴秋,看着幼弟青涩的面庞,忽然发觉他长高了不少,也比在家里成熟了一些。
似是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又似这个念头已经在心中盘旋了千百遍,他忽然说:“宴秋,如果觉得修炼辛苦,与我回江氏吧。”
江宴秋:“?”
掌门真人:“?”
江宴秋十分意外:“大哥,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他问道峰的基础课还没上完呢。
每年世家子弟进入昆仑,花费、或者说向昆仑贡献的灵石数字,说出来能吓死人,几乎是某些中小世家整年的开销了,便是这样,依
然有无数世家趋之若鹜,挤破了头也要比自家后辈塞进仙山。
……怎么就突然问他要不要回家了?
掌门真人似乎也是头一回被学生家长当着自己的面撬墙角(……),有些意外道:“尘年,何出此言?可是家中有什么事情?”
江尘年与他的爱徒韩少卿交好,他也托大,自认为算江尘年的半个长辈。
江氏家主深深地看着弟弟:“你进仙山不过一年,屡次遇险,叫我怎么放心。仙途险阻,便是修不出来个什么来又能怎样。你是我江尘年的弟弟,只要为兄还做这一日家主,便能保护你一世平安。”
……啊?
大哥,你这样鼓励我躺平真的好吗??
不过令江宴秋最为惊讶的,还是便宜大哥的态度。
这也太溺爱了吧!你还是那个杀伐决断冷酷无情年纪轻轻手腕了得的江尘年吗!
江尘年看着他,表情不似半点作伪。
沉默良久,他认真地看着江尘年的眼睛。
“……大哥。”
“抱歉,我可能还是更愿意留在昆仑。”
江尘年目光一瞬间凝固了。
“怎么说呢,”他挠挠头:“我当然知道回江家衣食无忧,不用刻苦修炼上课,会过得很轻松啦。如果换在以前,我可能也就乐颠颠地跟着回家了。”
“虽然的确有很多预知以外的危险,”
被心怀不轨、用心险恶之徒设计陷害;在秘境中遭遇前所未有的危难;差点卷入魔修间的纷争……
“但我的确见识到了更为广阔的世界,结交了许多朋友,”
古灵精怪的楚晚晴,狂热剑尊粉江成涛,心口不一的大小姐王湘君,表面万人迷其实嫉恶如仇自立自强的宋悠宁宋师兄,甚至老对头上玄的弟子相凝生,还有许多许多的,鲜活的,不是书中一句话略过的师兄师姐。他们都有着各自的人生经历,各自的苦恼,各自的欣喜,各自的思念。
“也受过很多帮助。”
不在意他只是个小小的、有时候还犯懒想逃课的凝元境小弟子,手把手教他练剑,更是好多次拯救他于危难中。仔细想想,他真的受过剑尊大人好多帮助啊,也不知道以后也没有机会报答他。
现在回去江家是轻松,但他真的能一辈子受江尘年的庇护吗?如果再遇到那些波谲云诡之事,那些人心险恶、设计陷害……他要当一条什么都做不了的咸鱼,万事指望忙碌到一年回不了几次家的便宜大哥吗?
“还有你,大哥,我总不能一辈子生活在你的羽翼之下呀。”
“你毕竟已经挑起了整个江氏,难道我要去当你的后腿和累赘,除了给你添麻烦、请你为我出头、主持公道,什么都做不了吗?说不定有一天,我还能帮你支撑支撑家里呢。”
江尘年下意识想反驳,想说你永远不可能是我的累赘,但最终,只是沉默地抿了抿唇。
他的担心是不无道理的。
江宴秋十分乐观地笑了笑:“我在外面有办法照顾自己的,大哥你也少操心,平时操心的事业也够多了,小心年纪轻轻……呃,没什么。”
他想起自己游魂状态时,看到的掌门真人为自己发际线发出的长吁短叹,觉得此时还是不要提这茬比较明智。
掌门真人儒雅地摸了摸自己的须起的美髯,宽厚地笑了笑:“现在的孩子都有自己的想法,你跟少卿,当年便是最有主意,最不愿听大人劝的。尘年,弟弟长大了,还是放手随他去吧。”
江尘年:“……嗯。”
.
临走前,江尘年还是大包小包给江宴秋塞了数个储物袋。
好家伙。
江宴秋头晕目眩地从储物袋中收回灵识。
这怕不是要把便宜大哥的私库掏空了。
江尘年却淡然道:“身为我江尘年的亲弟弟,万不可被人比下去。”
江宴秋:“……”
行叭。
宁这卷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临上飞舟,他垂眸俯视着江宴秋:“有什么不如意的,受了什么委屈,只管给家里
写信。什么猫狗货色,也敢招惹到我江氏头上”
江宴秋:“……”
啊这,他怎么感觉血冥宗要倒霉了。
他点点头:“知道了大哥,你别赶时间,慢点飞。”
江尘年似乎是想摸摸他的头,最终还是抿着唇克制住了。他甫一踏上豪华的高阶飞舟,便咻一下飞远了,只留下云雾缭绕的船尾气。
江宴秋:“……”
回到宗里,对他突然被“大人物”叫走这件事议论纷纷的昆仑同学立即围上来。
楚晚晴:“没事吧宴秋?谁找你啊?”
江宴秋:“没什么,我大哥顺路来看看我。”
原来是家里人,八卦心顿起的众同学“切”了一声,各自挖草去了。
向来冷脸十足的王湘君似是松了口,但当他反应过来自己松的哪门子气后,立刻恼怒地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宋悠宁今日为了冯真人作为彩头奖励的绝品仙草,依然来问道峰蹭课,他似乎是想邀约江宴秋跟他组队,却被众人围得水泄不通,脑门上蹦出数道不耐烦的青筋。
江宴秋丝毫未觉,快乐地扛起自己的小铲子。
嘿嘿,努力薅冯真人的羊毛去了。
艳阳高悬,烈日当空,刺得他微微眯起眼。
夏日要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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