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宴秋:“……”
这是个极其尴尬且暧昧的姿势。
气流颠簸之下, 飞舟差点九十度旋转。
郁慈稳得像是铁打得一般,竟坐在原地巍然不动。只有江宴秋猝不及防,一个前扑便栽在了小师叔怀里, 脸正好贴在郁慈贴身的布料上,又因为飞舟又颠簸了几下, 颠得半天没能爬起来。
……反而被好心的小师叔虚虚揽住了腰,以免他整个人毫无防备地被甩飞出去。
江宴秋:“……”
他手忙脚乱地从郁慈怀里爬起来, 脸涨得通红,连忙帮小师叔理顺被他压皱的衣袍下摆:“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吧小师叔, 我不是故意的!”
啊啊啊啊救命啊这是什么社死场景啊杀了我吧老天鹅!
郁慈“嗯”了一声,颇为绅士体贴地扶他坐稳,脸上表情不变:“无事。”
江宴秋连滚带爬地坐回了对面,跟小师叔保持了一米以上的安全距离, 以防再有气流不测,摔到更离谱的地方去。
郁慈:“……”
他嘴唇抿了抿,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江宴秋这下正襟危坐, 连《仙火》也不敢看了,极力眺望着远方的风景, 像是突然对云鹿洲一带的风土人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郁慈却不准备这么轻易放过他,他面色如常, 似乎是不着痕迹,十分自然地回到刚刚那个话题:“方才,你说你喜欢……那个郁含朝?”
江宴秋已经懒得吐槽小师叔直呼剑尊大名这件事了, 他坦然道:“对啊。”
“……你可知, 你在说什么?”
江宴秋:“?啊?”
他一头雾水:“我确实很喜欢剑尊大人啊。”
郁慈欲言又止, 止言又欲。
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目光看着他:“……你是出自真心的吗?我之前说你年纪尚小, 不可耽于情爱,并非那个意思……年轻人,勇于正视内心,也非不可为……”
江宴秋:“……”
他有些无语地看着郁慈。
好家伙,他终于知道小师叔这吞吞吐吐的是什么意思了。
他颇有些哭笑不得:“你想什么呢小师叔,当然不是那方面的喜欢了。”
郁慈微微愣住。
“我怎么敢对剑尊大人抱有那种的想法呢,这是对剑尊大人的亵|渎!我怎么敢的啊!我说的喜欢,当然是指欣赏他的为人、佩服他的见闻眼界、勇为天下先这种……敢对剑尊大人动歪脑筋,我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郁慈:“……”
他沉默良久,似乎在默默消化这一事实。
许久之后,他才艰难道:“……那你还看以他为人设的话本?”
江宴秋满不在乎:“这有什么,文荒起来,我连以我自己的都看。”
郁慈:“……”他似乎是被狠狠震撼到了,第一时间竟是道:“怎可有这种话本?!”
好像确实有点怪……
“嗐,”江宴秋悻悻道:“这不是文笔剧情俱佳的老师太稀少了吗,要是再挑三拣四的,可就没饭吃了。”
不得不说,以他为蓝本做主角,甚至名字都只换了一个字的话本,这两年像是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数量还真不少。
他也从一开始的恨不得自戳双目,到现在能津津有味、面不改色地看下去了。
不就是看自己的同人文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连剑尊都不知被编排了几千几万本,他这点算什么!
郁慈怔怔看着他,过了良久,才垂下眼,说道:“既然如此……就没有同时以你同剑尊为主角的话本吗?”
江宴秋一脸沉痛:“……不仅有,还很多。我已经放弃治疗了。”
“你看到那些……心中不会感到不适吗?”
小伙几,你怎么回事,我看你对剑尊的成见还是很大啊。
江宴秋下意识维护道:“写就写呗,这有什么的,被人写进话本里又不会少两块肉。剑尊大人本人被编排了都不在意,我难受什么。”
郁慈瞳孔微微放大,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江宴秋十分自然地接上了后半句:“反正都是假的,身正不怕影子歪。”
郁慈:“……”
江宴秋耐心为他解释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小师叔,你不懂,有时候读者磕CP,只是磕的那种感觉和氛围而已,嘴上喊着‘好真好真’,其实多半心里也知道是假的。咱们大度一点,置之一笑,也就过去了,越坦荡她们越知道是假的。反而有些人,被磕了点CP就有人举着火把烧他屁股似的,又是焚尸灭迹又是毁坏书籍,还有心眼儿小的追杀到人家门口的,这又是何必呢,越是紧张兮兮就越表明心里有鬼,此地无银三百两罢了。”
郁慈:“……受教。”
江宴秋:“就比如我跟剑尊大人,明眼人都知道绝不可能是真的,我这时候紧张兮兮地凑上去解释,反而怪怪的。反正假的总不可能变成真的,以后我或是剑尊大人有了对象,这对‘CP’自然而然也就塌房了。”
郁慈突然“腾”地站起身,把江宴秋吓一大跳:“怎么了小师叔?”
“……没什么。”硬邦邦说完这三个字,郁慈便头也不回地去船头操控飞舟了。
……奇奇怪怪。
江宴秋看着他低气压的背影一脸莫名,挠了挠头,继续把《仙火》拿出来看。
追连载,真痛苦,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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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的地到了……还未睡醒么?”
江宴秋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面前之人微微俯身,而自己身上,正盖着一件外袍。
……而且很明显是郁慈的外袍。
外袍上已经有了淡淡暖意,明显被他盖了良久了。
他连忙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把衣服叠好递给郁慈:“不好意思啊小师叔,我竟然睡着了,你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郁慈接过自己的外袍:“无妨,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江宴秋一边打哈欠,一边伸了个懒腰:“不用不用,我们下去吧,让五皇子那边久等了也不好。”
他主要也担心时间久了,那位疑似让五皇子成为绿帽侠的姑娘会不会被痛下杀手,遭遇不测。
郁慈点头,没说什么,将飞舟轻稳停下。
为了不太过引人瞩目,他们将飞舟停在城外,而不是人口稠密的阙城城内——不然,若是被凡人看到仙师降世,少不得大呼小叫,甚至跪地朝拜的。
或许有的修士很乐意看到这种场景,甚至故意在闹市口、凡人众多的地方施展仙法、引人瞩目,但显然,江宴秋和郁慈都不是那样的人,自然是越低调越好。
将飞舟降落在郊外,他们预备徒步进城。
丛林人迹罕至,走到官道上,行人从逐渐三三两两多了起来。
看着或拖家带口,或独身一人,背着少得可怜的行李的凡人们,江宴秋微微皱眉。
这些人衣衫褴褛,赤|裸着的手脚都满是脏灰,面容麻木,只是随着人流向前,队伍寂静得可怕,唯一有点声响的,还是孩童幼子的哭声。
这些人普遍都瘦骨嶙峋,肋骨间的皮肉深深凹陷,肚子却很大,突兀地鼓起,尤其是幼童,细细的脖子上支着个大大的脑袋,肚子也是怀了孕的妇人一般大,手脚都细,这般怪异的模样,让人简直忍不住担心那纤细的脖颈和手脚能不能支撑这样的重量,稍有不慎便折断了。
江宴秋知道,这是饿了许久的人才会出现的症状。
——阙城可是大宛的皇都,就连阙城城外都有如此多的难民了吗?
江宴秋心情有些沉重。
为了避免引起骚乱,两人略施法术,隐去了繁复的仙袍,换上了一幅同平民差不多打扮的装束。
即便是这样,两人汇聚到队伍中后,依然无比显眼。
因为他们的脸太干净了。
尤其是江宴秋——一个人眼神澄澈是装不出来的,那是从小精心养大,未经受过什么磨难的人才有的眼神。
换作一个丝毫不了解他的陌生人,估计绝对想不到,这人曾经在传言中杀人放火不吐骨头的魔尊滚过一圈,还差点死过一次。
因此……他们理所当然地被盯上了。
贫穷和痛苦当然不会只孕育出同情和善良,更多情况下,那是罪恶和冷血的温床。
极端困苦的条件下,为了活下去,人性与兽性的界限会模糊不清。他们的很多所作所为,犯下的罪恶,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甚至难以想象。
“大哥,就是那两人了吧,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十几米外,几个壮汉抱团组队,眼神阴暗地盯着江宴秋跟郁慈的背影,其中一人低声询问着领头人,也就是一位刀疤脸。
这几人虽然瘦,却生得十分结实,手脚也有力,明显是来时路上不太缺吃食的样子。
至于怎么来的吃食……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刀疤脸嚼着嘴里的草叶,望着江宴秋破旧外衫下也难掩的细长双腿,眼里闪过一道混杂着狠厉和淫|邪的光。他“呸”地吐掉口中的草叶,狠声道:“进城之前,城里官兵多,不方便动手。人死在外面,那些当官的才懒得管。”
其余几人纷纷道:“知道了,大哥!”“大哥英明!”
还有个色胆包天的小弟,视线色眯眯地在江宴秋腰线大腿上游离了半天,才急吼吼道:“大哥,待会儿左边灰衣服那人能不能先别杀,让兄弟几个爽爽,过过瘾先。”
除了他,其余几人都有些意动。
虽然有人先前并不好男风,但这样的乱世,女人本来就少,况且那少年虽是男子……他一看就错不了,绝对是极品中的极品。
刀疤脸“呸”了一声,唾沫直接吐在那小弟脸上,对方也不敢说什么,只是赔笑。
“当然,”他舌尖重重地舔过后槽牙,似乎在回味:“我尝了之后,自然有你们的肉汤喝。”
其他那些面黄肌瘦的流民离得远远的,不敢靠近这群人。他们或许听到了,又或许没听到,俱是眼神麻木或畏惧,哪怕知晓这兄弟几人想对前面穿着还不错的兄弟俩下手,也不会、或是不敢出声提醒。
谁也不想当这个出头羊,换成自己被盯上。
那两人……只能算他们自己运气不好吧。他们叹了口气,麻木地想道。他们背井离乡,老家的村落或镇子,被魔修和兵匪洗劫一空,老人、女人和孩子,无一生还,其余幸存的那些人,千里迢迢来到皇都阙城,想要找条生路。
要怪,只能怪这贼老天不做人,怪自己运道不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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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慈脸色十分不好看。
这还是第一次,江宴秋在他脸上看到如此阴沉的表情。
倒是让这位总是没什么表情的小师叔看起来像个活人了。
两人都是修士,别说十几米外,一里多外的动静也能听得一清二楚。那兄弟几人估计是老惯犯了,在谋划什么,半点没出他的意料。
明明被盯上意|淫的江宴秋自己,郁慈本人却好像比他的怒气还要大。
他用手肘捅了捅小师叔的胳膊:“他们说就让他们说去呗,又不会少两块肉还是怎么的,要是真有胆量冲上来作死,到时候我们再修理他们就是了。”
——“我们”。
郁慈偏过头,似乎想说什么,却对上江宴秋带着笑意的目光,那缕突然升腾的暴虐的、想要将人杀死后碎尸万段的冲动,好像也渐渐被抚平了。
郁慈:“……你不生气么?”
江宴秋摸摸下巴:“唔,也还好。”
曾经在魔宗和初回玉仙楼的时候,再恶心的目光和言语他也经历过。
还是那句话,跟这种人计较着实是大可不必,掉了自己的价。
对方是小人、疯狗,你还要同一条狗计较吗?痛打一顿丢出去便是了。多为这种东西气结一秒,都是对甲状腺结节的不尊重。
郁慈沉默几秒:“……以后不会再叫你经历这些。”
江宴秋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小师叔,你怎么突然一本正经地讲义气。说得好像回了宗门,你就要跟我结拜兄弟一样。”
郁慈:“……”
结拜兄弟,那倒也是大可不必。
为防面前少年真的心血来潮,想要将这一想法付诸实践,他明智地闭上了嘴。
江宴秋却猛然反应过来:“啊,不好意思小师叔,差辈分了,没想占你便宜的,多有冒犯多有冒犯。”
郁慈:“……”
他缓缓道:“我与你……年龄其实相仿。”
不知为何,他这句话说得颇为艰难。
“啊?我知道呀。”江宴秋奇怪道:“钱真人不是告诉我了吗,你比我还小一岁呢。不过师叔就是师叔,我还是相当尊敬师长的哈哈。”
郁慈:“……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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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缓缓向前移动,已经近到能看见城门口例行盘查的士兵了。
刀疤脸阴狠地跟小弟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几人均是隐晦地点了点头。眼下正是下手的时候,若是再往前,被那些官兵发现就不妙了。
他握紧了藏在前襟中磨得锃光瓦亮的匕首。
一路上,他们几兄弟就是靠着迷药和这玩意儿干翻了几票大羊,很是肥宰了一顿,匕首上都浸透了煞气腾腾的血腥气——要不是惹上了不该惹的大人物,他们兄弟几个也不至于来阙城避难。
因此这一路上,刀疤脸心中一直有股不上不下的恶气吊着,让他很想痛痛快快地杀几个人……或是找个漂亮些、柔弱些的姑娘兔儿爷,望死里折腾一番。
那少年明明衣衫布料极是普通,整个人却宛如一块蒙尘宝玉,散发着难以形容的光华。
倒是不必急着杀了……挑断手筋脚筋养起来,把玩一段时日,也未尝不可……刀疤脸一边心痒难耐地思忖着,一边偷偷包围上去,左手捂着那少年的口鼻,右手握着尖利的匕首抵住了后腰。
这外袍空空荡荡,腰身倒是意外的纤细销|魂……
刀疤脸不由心猿意马了一秒,眼珠子一转,恶狠狠道:“老实点听话,爷几个还能饶你一命!”
他们两人被这群彪形大汉团团围住,周围的流民见状,均是一脸麻木惊惧地躲开,偶尔有人面露不忍,也被亲朋熟人使了个脸色,连忙拉走。
几个小弟如法炮制,正要捆住郁慈的手腕,却不期然对上他的双眼。
……那是不知如何用言语来形容的眼神,仿佛淬了寒冰,某一瞬间,竟仿佛魔性未泯的修罗恶鬼。
小弟吓得呼吸一颤,竟是差点没握稳手中的刀。
刀疤脸从身后望着那截雪白的颈段,贴着江宴秋的耳垂,声音如附骨之疽:“小弟弟……只要你乖乖听话,爷几个会疼你的……”
江宴秋:“……”
说实话,因为这场景过于滑稽,要不是场合不对,甚至有点想笑。
连城门都还没进,五皇子的面都还没见到呢——他本意是真想低调行事来着。
江宴秋微叹口气,略带些怜悯地看向刀疤脸。
他还没来得及动手,只听身旁一声巨响。
谁也没看清郁慈是怎么动作的,等所有人目瞪口呆地回过神,团团围住郁慈的几个壮汉,已经飞出了几米之外。
——身上所有的衣衫布料,甚至包括那珍贵的匕首,都化为寸寸齑粉。
那几个小弟头朝下栽在地上,握刀的手软绵绵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折着,仿佛肉里头没骨头似的。
麻木的逃荒难民瞬间退开得比原先还远,空出一大片真空地带,谁也不愿这时候去碍郁慈的眼。
至于那几个不着|寸缕,哀声嚎叫、痛哭流涕的劫匪小弟,当然是没有人会同情他们几个的,反而不少人心中叫好——这几人一路上横行霸道,强行插队,打劫食水不说,不少面嫩皮薄的姑娘女眷都被调戏过,此刻被高人收拾了,真是大快人心!
江宴秋:“……”
刀疤脸:“……”
说时迟那时快,刀疤脸反应无比迅速,翻转手腕把刀架在了江宴秋的脖子上,阴沉道:“少轻举妄动!这人,是你养的小情郎吧?要是不想他脑袋掉地,最好给老子识相一点!”
江宴秋:“……”
哈喽?
刀疤脸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虽然心中翻江倒海,无比紧张,挟持人质的手却依旧很稳。
他早已看出来,对面那个衣着平平无奇,面容威严冷肃的少年人,绝对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不,那根本不是人类能办到的力量!他们这是踢上铁板了!理所当然地,他心中盘衡,迅速给江宴秋的身份下了定位。
现在,就看这皮薄肉嫩、身段勾人的小兔子在对方心中的地位了。
“是哥几个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高人。只要您愿意放我一条生路,往南三十里后,我自然会把您这小情郎全须全尾地放了。”
江宴秋深吸一口气。
“有没有一种可能……”
他伸出手。
那手指节修长,肤色白皙,只在指腹内侧留着长期练剑留下的薄茧,一看便是养尊处优之人才有的手。轻而易举,食指和中指便夹住了锋利的刀刃,连皮都未割破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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