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前,我指使着陵游、陵泉在东市打了弹劾我的两个侍御史,父皇震怒下,给我按了个什么黔中道巡查使,想让我到这边来历练历练,还让千牛卫将我赶出了京城。”谢玄荡然肆意地一手支着额头,一手把玩着茶杯,“我本以为父皇气个三五日,便能将我诏回去。但我在山南东道游山玩水等了快两个月,也不见来接我回京的诏书。思来想去,只好兵行奇招,扔了随行的仪仗,只身带着陵游几个前来卢阳郡。”
“原本打算过来随便挑个事闹一闹,闹得大了,受委屈了,父皇总会心软。结果,不知道是周大人运道不好,还是你的运道太好。就那么千挑万选的,挑到了你的头上。”
陈朝颜浅浅的勾一勾嘴角,“王爷是想告诉我,你所做一切,只是为了早日回京?”
谢玄轻飘飘地看着她,“陈姑娘不相信?”
陈朝颜点一点头,“我相信。”
谢玄扬眉瞧着她,不说话。
陈朝颜浅笑晏晏,也不说话。
谢玄低笑着从胡床上起来,挪坐到她的跟前,叩手敲一敲两人间隔着的茶几,“说。”
陈朝颜抬眼看着他,“王爷当真想听。”
谢玄道:“说。”
“王爷如果当真想早日回京,我倒是有个好法子。”陈朝颜慢声细语道,“王爷自打来了卢阳郡,这已经是第四起案子了。这些案子虽然与王爷无关,可王爷既是巡查使,就有担负的责任。倘若皇上对王爷当真厚宠无双,自是不愿意王爷频繁出入险境。所以呀,王爷只要让陵游如今早宣扬我一般,宣扬王爷的‘丰功伟绩’,想来用不上十天半月,就能回京了。”
谢玄揶揄:“为了尽快地摆脱我,你倒是费了不少的心思。”
陈朝颜迎着他的目光,莞尔回应:“王爷为了打探我,也费了不少的心思。”
谢玄哼道:“知道我在打探你,还不说实话?”
陈朝颜扬一扬眉,“王爷不也没有说实话吗?”
谢玄半倾过身,目色轻佻:“我若说了实话,陈姑娘往后就只能跟着我了,陈姑娘当真想听?”
陈朝颜看着他眼底明晃晃地探究色泽,正要拒绝,陵游的声音便先一步从外面传了进来,“公子,到了。”
周家在城西的七弯巷,七弯巷这一片都是郡城百姓的住所,距离郡守府大概三盏茶远。
弯巷逼仄。
马车在弯巷口便不得不停下来。
陈朝颜不动声色地挪开目光,在月见的搀扶和陵游的帮助下走下马车,坐进轮椅。正待进巷时,先一步回来的周夫人一手扶着婆子,一手牵着孩子,红着眼眶落着眼泪,当着追随过来看热闹的百姓面,扑腾一声就跪到了护卫的衙役跟前,向着她道:“求陈姑娘为妾身做主,抓出谋害我相公的凶手!”
陈朝颜在现代也曾遇到过这种状况,因而并不感到意外。但周围的百姓在看到她后,却瞬间议论开了。
“怎么是个小女娃儿?”
“看这模样,还没十二吧?”
“还是个残废。”
“听东赵和村的人说,昨日破案的的确是个坐轮椅的小姑娘。只是没想到,竟这样小。”
“那就是晋王吧?听说这小姑娘儿被个知县迫害,是晋王救下的她。”
“命可真好,一步就登天了。”
“是晋王,他旁边那少年郎,就今儿早上在街上说书那个。”
“……”
各式各样的议论如海浪一般扑过来,多数都是在议论陈朝颜的年纪和相貌,以及她被谢玄所救的好运道。只有少部分在议论她曾破过的案子以及即将要破的案子。
陈朝颜处变不惊地让月见将她推到周夫人跟前。
伸手扶起周夫人,又低言宽慰她几句后,陈朝颜跟着周夫人在众目睽睽中穿过曲折的巷道,进入了周家。
守在周家的是王达。
王达看到他们过来,立刻上前,对着谢玄揖过礼后,便引着众人往书房走去。走边走说道:“按照陈姑娘的吩咐,周忠才自尽的书房周围都安排衙役守着了。除了我们自己人外,这阵都没人进去过。”
陈朝颜‘嗯’一声表达感谢后,在书房门口停了下来。
书房是夯得平实的黄土地面。
这样的地面,本应是很好的载体。
但看着满屋凌乱的脚印,陈朝颜颇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知道,就算是成书于南宋时期的洗冤集录,对案发现场的保护要求也不多。但一忍再忍后,她还是忍不住对王达说道:“以后再遇到这样的案子,先不要急着去看尸体。”
“先派一人或是两人进屋,用碳或石灰,将地面上的足迹、血迹等新鲜痕迹标示出来,其后,再让仵作或是其他人避开这些痕迹进屋看验尸体。”
“若是足迹等痕迹太多,那就用平整的石头、木板等物搭出桥梁通路。总之,血迹形态可以成为破案的关键,足迹等也一样。”
王达受教的连声应是。
再看一眼书房的地面,确定以她的能力,无法提取有效足迹后,陈朝颜才让月见推着她走了进去。
书房很整洁,如案宗所记载那般,没有翻动、打斗的痕迹。唯一与整洁不符的,就只有书案上歪倒的酒壶。
酒壶是黑釉执壶,釉面粗糙,明知以她的能力以及条件,无法提取指纹等,陈朝颜还是拿起来,对着窗户斜照进来的阳光,仔细地翻看了几遍,好让光屏可以完整地记录下来。
做完这些,在将酒壶以手帕托着交给陵游保管后,陈朝颜问一直无声抹泪跟着她的周夫人,“这壶酒,就是你相公来书房后,婢女送过来的那壶?”
周夫人点头说是。
陈朝颜就又看向桌上放着的借契。
借契用的是白麻纸。
白麻纸平面光滑洁净,质地细腻且坚韧,是指纹很好的载体。
陈朝颜用手帕小心地捏住借契的一角,确定是王达等人先前过来时看到的那两份借契后,便用手帕包裹着卷起来,同样交给了陵游保管。
过后。
陈朝颜便看向书案前的椅子。
椅面上有一摊血,与之对应的地面上,也有一小摊的血。
周夫人看到这些血,忍不住又痛哭起来。
陈朝颜没有空安慰她,她看一眼光屏上刻录的案宗里对周忠才身高的描述,而后对照着椅子和桌子的高度,想象着周忠才坐在椅子里自尽的画面。最后,她将目光落到桌子上。
桌子上没有喷溅状的血迹。
不管是正面还是侧面,都没有。
陈朝颜让陵游将借契给她,她又打开重新确认了一遍,借契上也没有血迹。
匕首刺进心脏,那一瞬间一定会有鲜血喷溅出来。
这里没有,那就说明……
这里不是周忠才的第一死亡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