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定定地看着她,看了半晌后,才道:“卢阳郡不能乱。”
“卢阳郡为何不……”话到一半,陈朝颜猛地停了下来。
按照等比兑换,郡守相当于是一省的省长。伺候在郡守跟前的参军事,相当于是省长秘书。司仓参军相当于是统抓教育、医药等的局长。而司法仓军,则相当于是统管法院、警局的局长。两个参军史和仵作,在这个时代虽然没有朝廷编制,但按地方来算,也是属于科员级别。
一个案子,牵扯到一郡所有大人物,的确不能轻举妄动。
但……陈朝颜不甘地看着谢玄,坚持道:“卢阳郡不能乱,但凶手也不能放过!”
“只是不能轻举妄动,不是要放过凶手。”谢玄说得轻描淡写,但话里蕴含的力量,却如火山喷薄,“将他们几个叫过来,一个一个过问的法子不能用,那就让郡守府的所有人都交代一遍昨晚的行踪,不就行了。”
陈朝颜点点头,“这个可以有。”
谢玄低笑两声,在让重楼去转告冯守道,让所有人交代行踪的事后,回过眸来看向她。
陈朝颜装作没有看到,继续低头研究借契上的指纹。
研究了几遍后,她提出要去周家扫一遍案发现场的指纹。
谢玄当然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
夜幕已临。
谢玄没再敷张扬厉,而是轻车简从地带着陈朝颜去了周家。
周夫人正陪着两个孩子用饭,听到婢女来说陈朝颜又来了的消息,立刻丢下碗筷急奔出来,“陈姑娘这时候过来,是……”
陈朝颜避开她满是期盼的双眼,说道:“是再过来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周夫人不死心地问道:“陈姑娘还没有剖尸吧?”
未免打草惊蛇,尽管残忍,陈朝颜还是狠着心道:“抱歉。”
周夫人身子一软,便跌进了婆子的怀中。眼泪亦如断线的珠子,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陈朝颜想安慰,但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
“我相公没有向柜坊借过钱,也绝不会自尽!”周夫人闭着眼,满是悲痛地说道,“陈姑娘且去吧,妾身就不作陪了。”
陈朝颜歉然地向着她微一颔首后,示意月见推着她走了。
守着书房的是几个衙役,王达不在。陈朝颜要的只是守好书房,至于谁来守,她并不在意,也就没有多问。在几个衙役诚惶诚恐地向谢玄见礼之时,被周夫人的悲痛所刺激的陈朝颜则直接越过他们,先一步进了书房。
习惯性地扫一眼周围,确定还是上午来时的模样后,陈朝颜便让月见推她去到漆木茶几前。
漆木茶几和书案,用的都是红漆。
陈朝颜先仔细观察片刻,又在可能会留有指纹的地方用力哈上几口气,没能看到指纹后,她才按照扫借契上的指纹一样的方法,用笔蘸上锅灰,轻轻地抖到茶几上。
茶几大,笔太小。
抖了半晌,也才抖完一个角落。
这要全抖完,再刷出来,不知要到何时了,后边还有个更大的书案等着呢。陈朝颜抬眼看向不远处的书架,叫着月见道:“把那个鸡毛掸子给我拿过来。”
陈朝颜当然知道刷指纹要用柔软的毛刷,才不会破坏指纹。但她刷指纹本就是个外行,也就不去管那些细节了。
用鸡毛掸子蘸上锅灰,往茶几上轻轻抖上几下,待全覆盖上一层薄薄的锅灰后,她又按着从左往右的方向,放轻力道,一点一点地清扫起来。
整个过程,用了足足半盏茶。
但得到的结果却是……什么也没有。
陈朝颜不死心,又换着用面粉和粉饼重扫了一遍,结果依旧是什么也没有。
书案同样如此。
陈朝颜拧眉看着鸡毛掸子、锅灰、面粉和粉饼,仔细考虑着用毛笔再来一遍的可能性。
旁边,谢玄看她几眼,确定她不是气馁后,看着书案问道:“是没有指纹,还是扫不出来指纹?”
“扫不出来。”陈朝颜说。
“为什么扫不出来?”谢玄看回她。
因为方法不对呗。
犯罪现场所遗留的指纹一般分为明显纹、成型纹和潜伏纹。对于明显纹,仅用眼睛、哈气、放大镜或是紫外线等便可观察。对于成型纹和潜伏纹,却要借助物理法或是化学法,才能观测和提取了。
物理法很简单,就是她刷指纹用的粉末法。
对于化学法,却要用到碘熏、宁海得林、硝酸银或是荧光试剂。
化学法,她是没办法了。
但是物理法……
陈朝颜举起鸡毛掸子,又用下颚点一点锅灰、面粉和粉饼,说道:“大概是鸡毛掸子不够柔软和这些粉末吸附能力不行吧。”
不等他问,她便接着道:“刷指纹用的粉末,一般要用铜粉、铁粉和磁粉。刷子则要用鹳毛、鹅毛、灰鼠毛等比较软柔软一些的毛。”
月见看看鸡毛掸子,又看看锅灰、面粉和粉饼,最后看向她,“那现在怎么办?”
陈朝颜道:“回去。”
月见看向谢玄。
谢玄扬眉,“该吃晚饭了。”
从七弯巷出来,坐上马车往郡守府走时,得到消息的王达才匆匆赶到周家。
几个衙役一直守在门外,并不知道陈朝颜在书房做什么。王达从他们嘴里没能套出想要的消息,进到书房又看到茶几和书案下散落的各种粉末,心头一沉后,迅速找到周夫人,暗带威胁地问道:“陈姑娘来周家做什么,事关周忠才案子的侦破,还望夫人能够如实相告!”
好不容易哭干眼泪的周夫人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又湿了眼眶。用帕子抹去眼泪,又低言宽抚好不知所措的爹娘后,她强忍住酸苦,将陈朝颜来后所说的话,一字不落地向他重述了一遍。
王达听完,心头越发沉了,但面上却丝毫不露地继续问道:“陈姑娘就没说她过来是找什么线索的?”
周夫人摇着头:“陈姑娘只说了过来看看,能不能再找些线索出来。妾身没有跟过去,她要找什么线索,又找到些什么线索,妾身便不知道了。”
王达忍不住骂了声蠢货,吓得周夫人倒退着跌坐回椅子中,也吓得周夫人的爹娘直打哆嗦。周夫人的弟弟有心想站出来护住他们,却被他们给暗暗地拉了回去。
一切尽收眼底的王达忙敛下怒意,揖手赔礼:“晋王来卢阳郡就是玩乐,何时会离开,谁也料不准。陈姑娘虽然破案厉害,但她是晋王的人。晋王离开,她势必也会跟着离开。她一离开,这案子还能不能破,就是无法预料的事了。我也是太过着急,言语间才多有冒犯,还望夫人能够宽解。”
周夫人惊诧于陈朝颜随时都会跟着谢玄离开的消息,一时都忘记继续哭了。在王达又一次赔礼后,她才醒过来神来,慌乱地说道:“妾身、妾身并不知道陈姑娘随时会离开。”
“这个消息,我也是刚刚得到。”王达见稳住了她,立刻提要求道,“夫人一直说周忠才是被人谋害,虽然现在还没有什么线索证明,但为避免陈姑娘离开后,案子便悬着无法再继续,还请夫人一定记着,陈姑娘往后再来周家,无论做什么,夫人都要紧跟着她,将她的言行牢牢记着,以备不时之需。”
周夫人连忙应好。
“那便不打扰夫人歇息了。”王达再次揖手后,转身走了。
走到门口,他又止住脚步,转身过来,仔细吩咐:“为避免陈姑娘误会,还请夫人守住我说的话,不要外传。”
说着,他特意扫了眼她的爹娘和弟弟。
周夫人顺他的话,也看了眼她的爹娘和弟弟后,应承道:“但请大人放心,妾身定会守口如瓶。”
“那就有劳夫人了。”王达微一颔首后,再次回到书房。仔细琢磨了片刻那些散落的锅灰、面粉和粉灰后,离开周家,赶往郡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