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起阳全都读出来了,只是不太流畅。读完后,陈朝颜还没有发表意见,他自个先不满地让陈朝颜再教他一遍。
陈朝颜教他后,他又自个读了一遍。这一遍,就很流畅了,但他却并没有感到高兴,反而在沉默了几息后,缠着陈朝颜再给他写一篇,并信誓旦旦地说,这次只教他两遍,他一定能熟练地读出来。
陈朝颜没有拒绝他。
将‘三江’写出来,照例先给他过目,之后再连教他两遍后,就让他自读。
这一回,他连一半都没有读出来。
看着他涨红的脸面,早有预料的陈朝颜平静地问道:“知道为什么吗?”
陈起阳不吭声。
陈朝颜也不着急,只安静地等着他。
半晌后,陈起阳才半是羞愧半是不服地说道:“姐姐没有给我讲解意思!”
“是,我没有给你讲解意思。”陈朝颜看着他染着恼意的侧脸,依旧平静地问道,“但你知道,为什么我不给你讲解意思,你就不会读了吗?”
陈起阳摇头。
“《三国志·董遇传》有写道:董遇字季直,性质讷而好学。人有从学者,遇不肯教,而云“必当先读百遍!”言:“读书百遍,其义自见”。从学者云:“苦渴无日。”遇言“当以‘三余’。”或问“三余”之意,遇言“冬者岁之余,夜者日之余,阴雨者时之余也。”陈朝颜没有直接告诉他原因,而是背起了古文,“你知道这篇短文是什么意思吗?”
陈起阳再次摇头。
陈朝颜提笔,将董遇传写出来。接着将纸递给他,在他看时,逐句讲道:“董遇是汉末三国时期的魏国人,品性敦厚、老实,而且很好学,劳作的间隙也常常手不离卷。附近的读书人知道他学问深厚,便想请他讲学,董遇不肯教,但却诚恳地对大家说:一定要将书读一百遍!怕大家不理解,又解释说:书读过一百遍之后,是什么意思,自然就明白了。”
“但请教的人却说没有时间苦读。”
“董遇就说:怎会没有时间?‘三余’就是时间。”
“旁人便问他,什么是‘三余’时间。”
“董遇说:冬天农活最少,是一年里的空闲时间;夜间不便下地劳作,是一天里的空闲时间;雨天不好出门干活,是一时的空闲时间。这,就是‘三余’时间。”
停顿下来,由着他理解片刻后,陈朝颜又才继续:“天资聪颖是天赋,不是捷径。读书百遍不是愚笨,而是务实。就像爹还在时,在采药之余,会时常带我们去猫儿山顶看日落一样。”
“爹为何要那么劳累的带我们去看,而不是他自己看后,回来讲给我们听?”
这个问题,爹还在时,便已经说过许多次了。因而,陈起阳想也不想,便回答说:“因为爹想让我们亲眼看看日落有多美。”
陈朝颜问:“那你看到了吗?”
陈起阳点头,“看到了。”
陈朝颜就又问:“美吗?”
陈起阳答:“美。”
陈朝颜再问:“有多美?”
“落日很大,很红,就像个火球。”陈起阳歪着脑袋,边想边说道,“烧得云都变成了红色,还有所有的山和所有的水,还有李子沟,都是红色的。”
陈朝颜微微勾唇,“你怎么知道所有的山和所有的水,还有李子沟都是红色的?”
陈起阳道:“我看到了。”
陈朝颜问:“你在哪里看到的?”
陈起阳答:“我在山顶……姐姐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有自己爬到山顶,才能看到所有的山和所有的水,还有李子沟都是红色的,就好像被太阳给点燃了一样。我要自己没有看过,只听爹说,肯定就会跟二狗子一样,认为是在骗人。猫儿山离李子沟太远太陡了,他因为懒和害怕,从来就没有上去过。”
见他已经上了道,陈朝颜便接着往前引导道:“猫儿山又高又陡,也就是爹,村里其他人可不敢带自己的孩子往上爬。”
“也是。”陈起阳回忆说,“我记得刚开始爬那几回,每次爬到一半,就摔一身伤地回来了。有一回还差些掉了悬崖,回村后,隔壁的三爷听说后,还狠狠地将爹骂了一顿,说爹不孝,想断了陈家的后。后来,又摔了不少回,才爬上去了。”
陈朝颜唏嘘道:“是呀,爹被三爷骂后,消停了许久。后来,爹觉得猫儿山顶的日落实在是太美了,若你不上去看一眼,当真是可惜,便又偷偷带着你往上爬。只是看个日落罢了,再美,也比不过你的性命。也不知道爹为何那么执着,更不知道你是如何坚持过来的。”
陈起阳能跟读两遍就记住她教的内容,足以证明他的聪颖,何况陈朝颜又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
不声不响地将三张声律启蒙放到一边,又将《咏雪》拿过来,一字一句,开始重头读起。
陈朝颜没有打断他,等他读完两遍后,才握住他的手,“不用着急在这……”
“姐,”陈起阳抬头,目光坚定而明亮,“黄疯子一定没有爬到猫儿山顶看过落日,也一定没有利用过‘三余’时间,将一首诗或是一本书读过一百遍!他肯定跟我刚才一样,读两三遍就记住后,便开始沾沾自喜,所以才会连考十三次而不中。可我爬上过猫儿山顶,也在猫儿山顶看过日落,知道那里的日落有多好看!”
“所以,我一定也能跟董遇一样,将每首诗或是每本书都读上百遍,弄清楚它们的意思!”
“当然。”陈朝颜肯定地说道,“我还指望着你好好读书,考取状元后,让我坐享荣华富贵呢。不过,时辰不早了,你的伤也还没有好,今晚就先歇息,明日再努力,如何?”
陈起阳看一眼外边漆黑的夜色,回过头来反催她道:“我再读十遍就睡了,姐你膝上的伤也还没有好,而且白天还要查案,赶紧跟月见姐姐先回去睡吧。”
陈朝颜也不愿意打断他的积极性,便道:“那就说好了,再读十遍就睡。”
陈起阳点头:“有白芍姐姐看着我呢,姐你放心好了。”
“好吧。”陈朝颜说,“那我就先回去了,你记得读完后,早些歇息。”
陈起阳应好。
陈朝颜再次拍拍他的脑袋后,让月见推着她走了。
回到摘星楼,简单的洗漱过后,陈朝颜躺到床上。稍稍平复了片刻引导陈起阳后杂乱的心绪,她便背朝守夜的月见,侧身朝里看向光屏。
光屏上,平铺着卢阳郡地形图。
地形图上,以红点标注着银钩柜坊所有人的住宅地址。
陈朝颜重点看向住在周家五里范围内的那二十七家。
花了茶盏时间,将二十七家的信息都仔细看过两遍后,陈朝颜调出周家的平面图,以周忠才的书房为起始点,开始规划到各家最近的路线。
路线规划好,她以远近为标准,又再次看起各家的信息。这次,她关注的重点放在了各家的女眷或是下人身上。
看完这些,她闭上眼睛,稍稍回顾上片刻,确定没有什么遗漏后,便翻过身来,平躺着睡下了。
在她睡着之际。
北牢。
几个狱卒举着火把,挨个换着墙上挂着的只有豆丁光亮的油灯。
须臾换好,几人还来不及欣赏变得明亮的北牢,便见另几个狱卒抬着黄底回纹边四合如意八方万字栽绒地衣,从北牢大门一路铺了过来。
直铺到甲字监,方才停下。
随后又见,在搬着桌椅的衙役和端着酒果点心的婢女们的催促声中,牢头一路快跑着过来打开了甲字监的牢门。
待桌椅吃食都铺摆好,众人也来不及互打招呼,便迅速退到了大门口。
大门口外,冯守道带着郡守府一干人,正恭敬地等候着谢玄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