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屏上,孙老头的指纹卡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他乙未年三月进入郡守府做仵作的经历。如果他是前年才进的郡守府,会不会……
几乎是刚做此想,陈朝颜便立刻将郡守府所有人的指纹卡都调了出来。利用茶盏时间,快速地翻看一遍后,她的面色也不知不觉间,罩上了一层寒霜。
谢玄似早就知晓结果,扣着手,慢悠悠地敲两下凭几后,问道:“如何?”
陈朝颜微沉着脸道:“这四五年间,郡守府的衙役、狱典、问事等差不多都换了一遍。就是司法、司仓、司户三曹下的佐、史等,也都一样。”
侍书、文墨惊讶于她的好记性,郡守府可是有大几百人,她竟全都记得!月见没想这么多,她只是奇怪地问道:“全都换了一遍,为什么?”
陈朝颜沉重道:“不知道。”
月见看向谢玄,见谢玄敲着凭几就是不说话,只好又回过头来问陈朝颜,“有哪些人没有换?”
陈朝颜示意她备笔墨。
月见刚要动手,侍书、文墨便配合默契地将笔、墨、纸、砚一一摆到了桌面上。并且,在月见反应过来之前,侍书又先一步拿起了墨块。
待磨好墨。
陈朝颜提笔,比照着光屏上的数据,从在职最长的录事参军事齐武开始写,写到壬辰年,也就是六年前入职的宋衍忠为止,总共七人。
写完后,陈朝颜还没有来得及细看,谢玄便伸手过来,将名单拿了过去。
“齐武……”
“就是王达嘴里那个回家定省,还没有回来的齐二哥。”陈朝颜快速提醒。
谢玄‘嗯’一声,继续往下看,“王达进郡守府已有十五载,还有一个王东阳也是。这个王东阳,为何我没印象?”
走在马车一侧的陵游嘴快地说道:“公子日理万机,当然记不住这样的小人物。”
谢玄轻飘飘地睨向他,在他拍着嘴连声的‘叫你乱说话,该打’中,慢悠悠地收回目光,转向陈朝颜。
陈朝颜瞥一眼陵游后,迅速解释:“这个王东阳,是王达手下的司法佐。看时间,还是和王达同时进的郡守府。我对这个人也没有什么印象,等回郡守府后,找王达问一问。”
谢玄不置可否地多看了两眼王东阳的名字后,又接着往下看起来。
这回,不等他问,陈朝颜便主动说道:“严大顺是别驾,唐德良是司马。这两人你应该也没有印象,他们都是十年前进的郡守府,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平常都没有怎么见过他们。”
“陈姑娘没怎么见过他们,实属正常。他们两个和那个录事参军事齐武在身份上都是属于冯大人的佐史,冯大人有事不在卢阳郡时,他们就可以暂代冯大人管理卢阳郡。”陵游打马靠近马车,热心地解释道,“不过,除了录事参军事有实职,也就是管理六曹或是三曹外,别驾和司马都没有具体任职。这样品高俸厚的闲差,肯定是不会便宜了旁人的,所以呀,基本都用来优容宗亲了。也就偶尔有几个能力好、运道也好,却又没有别处可以安置的德才兼备之人,才会暂时落在这个职差上。”
陈朝颜看一眼光屏后,点一点头,又长见识了。
“以后陈姑娘要有什么不知道的,尽管来问我。”陵游大包大揽道,“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朝颜应好,而后回头看向谢玄。
谢玄将名单还给她,之后在她对面坐下来,“七个人,有三个是在周忠才的借契上留有指纹的人。”
陈朝颜拿着名单,扫两眼后,随口说道:“如果不出意外,凶手就是他们三个当中的其中一个了。”
谢玄略显意外的看了她两眼,在断案的事上,她从始至终所表现出来的就是沉着稳重。像这种无根无据的‘武断’话,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她说。不动声色地收敛好情绪后,谢玄显得有些随意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陈朝颜勾一勾嘴角,“不知道王爷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八成的凶手在犯下大案要案后,都会重返案发现场。”
谢玄颇是感兴趣的示意她,“说来听听。”
“这属于一种犯罪心理,具体解释起来会有些复杂,就拿周忠才的案子来说吧,”陈朝颜背靠着凉枕,又喝了两口凉茶后,缓声说道,“我们之前说过,谋害周忠才的凶手必须具备什么条件?”
陵游想也不想,便抢答道:“对人体熟悉、有反侦察能力、参与过包家灭门惨案!陈姑娘,我说得对不对?”
陈朝颜莞尔道:“非常对。”
陵游得意的朝着重楼抬一抬下巴,又嘿嘿笑上两声后,说道:“陈姑娘你继续说。”
陈朝颜应好,回过头来,看着谢玄道:“对人体熟悉和有反侦察能力这两点,我们暂且不管,只说参与过包家灭门惨案这一条。用血迹形态破案,我应该是大魏有史以来的第一人吧?”
陵游正要抢答,月见先他一步道:“你闭嘴!”
“我为什么要闭嘴!”陵游哼上两哼后,歪头向着陈朝颜喊道,“陈姑娘,你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月见翻了个白眼。
陈朝颜则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后,瞧着谢玄玩笑道:“低调些,不然惹怒了王爷,以我微末的本事,可养不起你。”
“陈姑娘不用担心,我会自己狩猎养活自己!”陵游颇是自豪地说道。
重楼冷笑:“你确定能自己狩猎养活自己?”
“当然……”陵游本能地看向谢玄,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目光,立刻能屈能伸地改口道,“是不能。”
重楼不屑地嗤了一声。
陵游并不以为意,只道:“陈姑娘你断案、验尸的本事这么好,别说养我了,就是再养十个八个,也绝对养得起。”
陈朝颜有意逗他:“是谁昨夜跟我说,他们王爷记仇得很,如不归顺,将来很可能会遭遇打击报复的?”
“肯定不是我!”陵游否认。
月见嘲讽道:“不是你,那是谁,是街头巷尾要饭的乞儿吗?”
“你是不是又想听我给你讲剖尸的那些事了?”陵游威胁。
月见瞬间哑口。
陈朝颜则忍不住轻笑出声。
月见幽怨道:“陈姑娘是想互相伤害吗?”
“好的,我错了。”陈朝颜立刻敛住笑,并马上接着刚才的话道:“既然我是血迹形态破案的第一人,那么谋害周忠才的凶手会不会担心我还有别的破案手段?如果会,那最好的办法是不是就是看着我破案?”
当然,犯罪心理学绝不可能这么简单。只是陈朝颜也知道的不多,只能以眼前的例子,强行解释了。
谢玄瞧一眼她,又瞧一眼月见,最后再瞧一眼陵游后,目光落到名单上的钱文、王达和宋衍忠的名字上,慢声说道:“有些道理。”
“不过要按这个来推算凶手的话,那么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
“在借契上留有指纹的八个人,全都有嫌疑。”
“这其中,又尤以马淮为重。”
“当初在排查的时候,王达曾说过,马淮借口要守着周忠才的书房,以此来逃避干活。他到底是逃避干活,还是另有目的?”谢玄反问。
陈朝颜闭口不言。
谢玄看两眼她,又继续:“当然,这些也都只是推测。按陈姑娘的话说,一切还要用证据说话。但是在早前,陈姑娘曾判定凶手有两人。如果这两人就是这三人当中的两人,他们之间若互相包庇,陈姑娘打算怎么办?”
陈朝颜无声地指向齐武、严大顺几人。
谢玄顺她手指的方向看两眼后,问道:“如果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呢?”
“那就只能硬查了。”陈朝颜的思绪还落在马淮嫌疑更大的事上,因而不怎么上心地回答道,“先查郡守府中过往的案宗,如果没有类似的案子,那就再查那些在近四五年间离开郡守府的人。只要有过类似的案子发生,就算掩饰得再完美,也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只要顺着这些蛛丝马迹查下去,我就不信抓不到凶手!”
谢玄看出她的不专心,轻敲两下桌面,吸引住她的目光后,步步进逼道:“如果郡守府中过往的案宗没有类似的案子,且在近四五年间离开郡守府的人也没有遇到过类似的案子,陈姑娘打算怎么办?”
陈朝颜淡然道:“不可能。”
谢玄看着她,目光咄咄逼人:“为何不可能?”
陈朝颜迎视着他的双眼,不避不让地说道:“因为王爷说过,周忠才的死是为钱为权。既是为钱为权,那么即便没有类似的案子,只要查一查近些年来卢阳郡内死于非命,却被判为自尽或是至今还未破的悬案,总能找出一二线索。”
谢玄似笑非笑:“总之,陈姑娘就认定了马淮不是凶手。”
“不是。”陈朝颜否认,“是证据链不完整,而且马淮也还没有认罪。”
虽然这里没有检察院,大可不必如此折腾,但多年养成的习惯,还是让陈朝颜打心底认为,证据链完整,才算真正破案。
她如此,自然也希望谢玄如此。
他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王爷,如果他不如此,那么在皇权至上的背景下,她的坚持无疑是蚍蜉撼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