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大人说的打算,是指?”陈朝颜心尖隐隐一动,差不多猜出了他的目的,但面上却分毫不显。
看她连大魏律令是一点不了解,冯守道也就没有多想,在稍稍斟酌后,便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有个老友,再过两月,会来卢阳郡任郡学的山长。我这老友学识广博,见闻也极是不凡,曾在翰林院中担当编修,只因家中老娘身子日渐孱弱,这才辞官归了故里。前头几日听无为说,陈公子耳闻成诵、过目为忘,在读书一道上颇有天赋。这样的天赋,若得良师引导,将来成就必然不凡。”
话到此处,颇是不自然的掩嘴轻咳两声后,才又继续,“就是不知道陈姑娘愿不愿意?”
“当然,陈姑娘要是放心不下,也可以等我这老友来了卢阳郡,好好考校一番后,再做决定不迟。至于陈姑娘嘛,陈姑娘没有功名在身,我也没有办法打破律令去为陈姑娘谋上个一官半职。但陈姑娘若是愿意,我可以司法参军同等的俸禄聘用陈姑娘为郡守府所用。”
陈朝颜没料到他的挽留竟会从陈起阳着手。的确,比起单纯的挽留她,以陈起阳的学业着手,更有诱惑力。毕竟她有专业的技能在手,可能不会大富大贵,但保证温饱肯定是不成问题。而好的良师,却不是她有技能就可以遇到或是请到的。
只是,“不是我不信任冯大人,是起阳年初时候才满十岁,想要参加科考,还要等上好几年。而冯大人是流官,过上四年就会调选去别处。冯大人在时,自然可庇护我们姐弟二人,冯大人走了,下一个大人来后,还认不认冯大人的承诺,可就很难说了。”
冯守道显然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了,因而陈朝颜才问完,他便立刻回答道:“陈姑娘还未及笄,应该也还未议亲吧?我家二小子不才,刚好比陈姑娘年长两岁,如今正在太学求学,明年会参加乡试。如若陈姑娘不嫌弃,我可为我家二小子做主,与陈姑娘先定下亲事。”
陈朝颜好笑地停住脚步。
他是朝廷正四品下的高官,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屈尊纡贵地来向她这个普通老百姓提亲,她都属于高攀,应该感恩戴德。但……她虽然不太懂大魏的律法,不代表着她也不懂婚嫁要讲究明媒正娶。
这般略过纳采、问名等环节,便直接定下亲事的做法,看似属于他对她的‘高看’,又何尝不是为他自己留的退路。
太学求学,又有他这么个高官父亲,前程必然不差。
她呢,说得好听验尸、断案本事过硬,但当担验尸的仵作,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封建社会里,是属于贱籍。
且不论一个前程远大的少年郎,愿不愿意娶一个贱籍的妻子,只说大魏的律法也早有规定:贱籍不得为妻。
他这是拿她不懂大魏律令……
“看我这脑子!”冯守道本来还想说一句,让她不用急着回答,先考虑两日再说。但看她渐渐收敛起来的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只顾着挽留她,却忘了定亲的‘规矩’!快速拍两下额头,又赶紧揖手赔过礼后,冯守道赶紧补救道:“我并未看轻陈姑娘,原是看陈姑娘家中已无长辈,又是个极有主见之人,方才想着先来过问陈姑娘。若陈姑娘答应了,再去请王爷来做见证,定下这门亲事。”
陈朝颜懒得去深究他话的真假,只道:“验尸可是贱籍,冯大人不怕毁了二公子的前程?”
“陈姑娘何必自谦?”冯守道摇头感叹道,“以陈姑娘的本事,将来的成就说不得还在我之上。我为家里的二小子提亲,说起来,也是占了陈姑娘声名暂时不显之故。”
他这话虽有几分恭维的嫌疑,却也不是在说假话。
私采铁矿、私造兵器等事,是通过她一手查出来的。这等谋反之事,只要一日没有落幕,那么谢玄就还用得上她一日。等真正落幕,论功行赏,她必居首功。到时荣华富贵自不必说,加官晋爵她用不上,却可落到与她亲近之人身上。
如果与她结亲,这亲近之人,自然有他家二小子一份。
他家二小子得势,那么大小子必然也能趁势而起。
即便有个万一,所牺牲的也不过只是二小子,他还有大小子、三小子。
陈朝颜看他说得认真,稍稍转念一想,也多少明白了几分。看着远远近近逐渐凋零的海棠花,玩笑道:“看来冯大人对那位曾在翰林院担过编修的老友,极是看重。”
“是呀,我与那老友打小就相识,一起读书、一起科考,又相继为官。早些年,还能时常聚上一聚。近些年随着四处奔波,聚得少了,感情倒是越发深厚。这次周忠才案,牵涉到卢阳郡郡学的山长,恰好他闲在家中,便去信劝了他过来接任。一来可以聚上一聚,二来嘛,陈公子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老友满腹学问,一直想收个弟子倾囊相授,如今遇这机会,自然是不能错过。”
冯守道说着,又将话题给扯了回来,“陈姑娘可好好考虑几日,再回答我。不管是答应,还是不答应,都没有关系。”
陈朝颜点头应好,“我会好好考虑。”
冯守道达到目的,也不过多的纠缠了。客套恭维几句,便先一步走了。
陈朝颜在树影中站了一会儿,刚准备抬脚,便看到不远处的海棠树下,谢玄倚着树干,手执玉骨山水扇,满目戏谑地看着她。
“好好考虑什么,陈姑娘不妨说说,也让我为你参考参考。”谢玄调侃的声音伴着渐凉的夜风飘过来,引得陈朝颜不自觉便勾起了嘴角,“偷听别人讲话,有失王爷的身份。”
谢玄从容道:“陈姑娘该好好反省反省,是什么原因导致本王做出偷听这般有失身份的事。”
陈朝颜啧一声,“恕民女愚鲁,还恳请王爷提点。”
谢玄呵一声笑了,从海棠树下走出来,慢慢走到她的跟前。长身玉立的身影逆着月光所投射出的倒影,如巨兽一般,瞬间将她吞没。
“既知愚鲁,那就多动动脑子!”以骨玉山水扇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后,谢玄越过她,走了。
陈朝颜捂着头,转身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嘴角忍不住勾了勾后,心情愉悦地继续绕着后花园走了起来。
月见适时从岔路上走出来,跟上她的脚步,边走边碎碎念道:“冯二公子在太学无论是月试还是岁试,从来都未进过前一百。这样的成绩,进士科肯定是无望了,明经科虽有几分可能,但考出来后,守选不知要等多少年。”
陈朝颜不为所动地问她:“你认识冯二公子?”
月见想也不想,便说道:“不认识。”
陈朝颜‘哦’一声。
“好吧,我的确认识他。”见她不说话,月见撇一撇嘴,不太情愿地说道,“冯二公子的容貌当是承袭的冯夫人,很有几分颜色。虽然他在太学的成绩不好,但依旧有不少小姐心悦于他。”
冯守道的相貌仅能算端正,陈朝颜实在无法想象冯二公子的很有几分颜色是何模样,便只好问道:“比你们公子如何?”
“当然是我们公子、不对,他怎么能和我们公子相提并论!宸妃娘娘当年可是天下第一……”月见自觉失口,迅速咽回后半句话后,又不甘地嘀咕道,“我们公子的样貌放眼天下,也少有人能比,岂是他可高攀的?”
关于这一点,陈朝颜还是承认的。
现代娱乐圈中,什么样的俊男美女没有?但就算这样,她也未曾见过有能比拟谢玄的人。
不过,相貌并不能当饭吃。在等她发泄完后,陈朝颜又问道:“那位冯二公子的品性如何?”
月见有些生气了,“他品性再好,也比不过我们公子!”
陈朝颜扬着眉梢,好笑道:“你们公子能娶我吗?”
月见霎时止声。
陈朝颜不以为意地轻笑两声,“走吧,回去了。”
回到摘星楼,看着桌上摆着的八碟甜点,陈朝颜连手都没,便拿筷子夹着一块吃了起来。月见过来,一边为她倒水一边说道:“知道陈姑娘心情不好,公子便特意让半夏准备了这些。”
“替我谢谢你们公子。”陈朝颜就着茶水,将甜心都吃完后,简单地洗漱洗漱,便睡下了。
月见却无法安下心来。在她睡着后,悄然到梨园将白芍拉到院外,快声将后花园里的事一五一十同她讲完,便催道:“你快想想办法,怎么样才阻止陈姑娘答应这门亲事!”
白芍看她两眼,“为什么要阻止?”
“当然要阻止,陈姑娘要是答应了与冯二公子的亲事,就要留在卢阳郡了!”月见急声道,“王达等人的落网,已经打草惊蛇,谁知道背后之人又设了多少阻碍在前面等着公子?若没有陈姑娘帮忙,都不知道公子要被耽误多久,公子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了!”
白芍看摘星楼方向看上一眼,“陈姑娘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放心吧。”
月见不信:“你怎么知道?”
白芍淡声道:“陈姑娘如果真选择留在卢阳郡,有且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陈公子。”
“不可能!”月见立刻否决,“当初我们说可以送陈公子进太学,陈姑娘都没有答应。没道理她会舍太学而择郡学。”
“当初她不答应,是因为她不想招惹麻烦。”白芍平静道,“你要是实在担心,只要回头告诉陈姑娘,冯大人已经投靠了公子便可。”
月见依旧半信半疑,“真的?”
“真不真的,试试不就知道了。”白芍转身道,“再说了,公子若想留陈姑娘在身边,自会有办法,还轮不上你来操心。”
“那我还不是因为担心。”月见看她进了梨园,也转身回了摘星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