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瞳孔微微一缩后,迅速看向其他人。
其他人神色无恙。
显然,又是只他一人得见。
压制着心底的惊涛骇浪,谢玄看向床上昏迷的陈朝颜。
陈朝颜,四川,法医学专业……
陈朝颜昏迷了三日。
这三日间,月见和白芍早已开始轮岗,陈起阳也被劝着回去歇下,冯守道也忙碌地处理着其他的事,唯有谢玄不眠不休地一直守着她。
但,光屏再没有出现。
第四日,东方黑白交接之际,陈朝颜幽幽睁开了眼。
看着倚着床打盹的月见,昏迷前的一幕幕又瞬间袭来,身体不可避免地又是一僵。好不容易缓过来,她微微偏头,看到书案后单手支着脑袋睡得正沉的谢玄,嘴角微微一抿后,便想撑手起来。
“陈姑娘醒了?高热也退了,真是谢天谢地。”月见被她的动作惊醒,快步上来扶住她,让她靠着软枕坐好后,一边打哈欠一边说道,“陈姑娘你可算是醒来了,你要再不醒,我都要哭了。”
陈朝颜看着她憔悴的眉目,问道:“我昏迷多久了?”
“今日都是第四日了。”月见说着,往谢玄那方看上一眼,又低声道,“我们公子也守了你整四日。”
陈朝颜看向谢玄。
谢玄已经醒了,靠着椅子,目光幽沉深邃。
陈朝颜以为他是疲惫所致,微微点一点头表示感谢后,便收回目光问道:“那位老太的案子破了?”
月见无语道:“陈姑娘你才刚醒来,好好养身子才是正事。”
看来是还没有破。陈朝颜点一点头,在赞同她话的同时,又问道:“那些黑衣人是什么人?”
“王妃以为是什么人?”谢玄开口,嗓音微哑。
陈朝颜再次看向他,“他们似乎是冲着我来的。”
剑剑杀招,招招夺命。
谢玄勾着嘴角,好整以暇道:“那王妃知道,他们是为何要冲着你来吗?”
陈朝颜看着他明明疲惫,但却格外明亮的双眼,稍事思索后,便道:“因为我坏了他们的好事?”
“差不多吧。”谢玄道。
陈朝颜看着他双眼,“这样的危险,是不是以后经常会有?”
谢玄低笑,“王妃害怕了?”
陈朝颜点头。虽然身为法医,她已经见惯生死,但直面生死,她还没有那个胆量。或者说,她还没有活够。
“害怕也晚了。”谢玄有意说道。
“我知道晚了。”陈朝颜微垂双眼,压住眼底冷色,“我只是在想,既然无法阻止他们对我动手,那就只能将他们都除了。”
谢玄看着她。
月见也看着她。
侍书、文墨,连同刚刚进屋的陈起阳也看着她。
陈朝颜抬眼,眸色已经恢复平静。看着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莞尔的勾一勾嘴角后,说道:“他们为富不仁在先,身为大魏一份子,有责任除暴安良,不是吗?”
“身为大魏一份子……”谢玄玩味地重复了一遍后,起身道,“既然醒来了,高热也退了,那就好好养身子吧。”
“辛苦王爷了。”陈朝颜客套道,“王爷回去,也好好歇着,有什么事,等歇好再说。”
谢玄看她两眼,又意味不明地笑两声后,转身走了。
陈朝颜靠着软枕,闭眼缓上片刻后,向着陈起阳说了两句她没事,不用担心,便接过月见递来的茶杯,一边喝着,一边看起了光屏。
黑衣人的行刺虽然事发突然,但好在,在他们行刺前,在孙老头跟她讲述尸检结果时,她有先看过现场。看得虽然不细致,光屏却完整地将案发现场透过她的视角记录了下来。
牛的情绪稳定,牛车也完好无损。
牛车周围的地面,也无仓促急刹的痕迹。
何老太尸体所躺的地方,距离牛车不到两尺,没有擦痕。
何老太尸体两侧,没有手掌撑地护身的惯性动作。
这些足够证明,她不是被牛车所撞,也不是受牛车惊吓,而是走到那个位置后,就直挺挺倒下,而后断气。
这种情况,如果排除中毒,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突发疾病。
陈朝颜放下水杯,又缓了片刻后,正要提出去殓房,月见似看出她的意图,先她一步道:“不可以!”
“我已经没事了。”陈朝颜说。
“没事也不可以!”月见强势道,“你昏迷这几日,一直高热不退。就算现在醒了,高热也退了,但身子经过几日的折腾,正是虚弱的时候。必须好好调养两日,才可以再劳累。”
“两日太久了,最多一日。”陈朝颜退让道。
“我说两日就两日。”月见没得商量地说道,“你可以问问陈公子,你昏迷这几日,我们是如何日夜不休地照顾你,他又是如何不吃不喝担心你,还有我们公子又是如何寸步不离地守着你。你不养好身子,再要累倒,对得起我们这几日的辛苦吗?”
陈起阳点头,“月见姐姐说得对,姐,再重要的事也比不过你的身体。你就听月见姐姐的,先好好地把身体养好,再去劳碌。”
陈朝颜心里已经投了降,嘴上却还是争取道:“天气这么热,尸体再放下去,就该腐臭了。”
月见不为所动道:“陈姑娘就放心吧,前些时候冯大人在搜查那些商户和王达等人的家时,找出来好几个冰窖。这几日陈姑娘高热昏迷,冯大人特意命孙伯将何老太的尸体藏去了其中一个商户家中的冰窖中,腐臭不了的。”
“好吧,”陈朝颜彻底认输了,“那就听你的,养两日吧。”
“姐姐真乖。”陈起阳走过来,轻轻拍拍她的手。
陈朝颜失笑着握住他的手,“这几日守着我,是不是都没有好好读书?”
“读了。”陈起阳道,“我一边守着姐姐,一边读的书。你要不信,我可以背给你听。”
“背就不用了,我来考考你吧。”陈朝颜说着,随口便念道,“云腾致雨,露结为霜。后十句是什么?”
陈起阳想也不想,便接着背道:“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剑号巨阙,珠称夜光。果珍李柰……”
“会写吗?”等他背完,陈朝颜问。
“会。”不用她吩咐,陈起阳便自觉去到书案前,将整篇千字文都写了出来。
他写得极好。
字虽称不上好,但却极是端正。
且通篇没有一个错字。
陈朝颜在毫不吝啬地夸赞了他几句后,又考了起《声律启蒙》。无一例外,他都流利得背出来,也没有任何错误地默写了出来。
左右无事,陈朝颜将《三字经》和《百家姓》都写出来,教了他。
陈起阳新得读物,也颇是兴奋。在向月见再三确认她无事后,便飞快地回去梨园,专心地读写起来。
陈朝颜一下子又变得无事可做了。
月见见状,颇是贴心地去到睦元堂,给她抱回来几册书,“陈姑娘不是对朝堂上的事一知半解吗?这几册书籍,是我特意让南岭从京城带来的。趁着这两日养病,陈姑娘不妨好好看一看。”
“南岭已经回来了?”陈朝颜一边翻书,一边问。
“是呀,前日夜里回来的。”月见犯困地坐到一旁的椅子中,手肘撑着扶手,继而支着脑袋,掩唇打着哈欠道,“皇上已经下旨让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差人前来卢阳郡共审此案了。今早收到的消息,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差来的人,已经从京城出发了。若无意外,差不多半个月后会抵达。”
“半个月,我们应该已经离开卢阳郡了吧?”陈朝颜说。
月见闭着眼,声音渐渐转低:“应该是吧。”
陈朝颜看向她,“你若困了,便去歇着吧,我就看看书,不会乱走。”
月见眼也不睁,“你看书吧,不用管我,我小憩一会儿就好。”
分明是不信任她。陈朝颜打消趁她睡着偷溜去殓房的打算,认命地看起了书。
两日时间在陈朝颜的各种无聊中,一晃而过。
第三日一早,等不及吃早饭,陈朝颜便径直去了殓房。
冯守道和孙老头已经在殓房等着她了。
看到她过来,孙老头一边麻利地打开装放着剖尸工具的木箱,一边说道:“尸体是一个时辰前弄回来的,冰已经化完了,陈姑娘随时都可以剖尸。”
“这就开始。”陈朝颜快速戴好手套和口罩、穿戴好防护衣后,走到何老太的尸体前。何老太微胖,或许是瞬间死亡的缘故,面色平静。但鼻子在撞得的过程中,有严重骨折。额头、脸颊两侧也有青紫色的撞伤。除外,身上并无其他损伤。
陈朝颜大体检查了一遍尸表后,伸手在各处按了按,确定冰都已经化了,便手伸向白芍。
白芍麻利地递过来一把前些时候按照她的要求定制的手术刀。
陈朝颜接过刀,按照一字型切口术式划开何老太的胸腹腔,快速分离出胸部的肌肉组织,又打开腹膜后,任由肠子全部涌出来,方才开始检查。
“腹腔……”陈朝颜扒着肠子,才开口,便见冯守道以飞剑般的速度冲出了殓房。
陈朝颜见怪不怪地收回目光,继续检查腹腔。
确定腹腔没有能造成人体瞬间身亡的问题后,正要移向胸腔检查时,忽然想起身旁的白芍,不由回头看去。
白芍面色平静,只眼底隐隐闪动着火花。
这是兴奋?
陈朝颜扬一扬眉,再次收回目光,开始检查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