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找不到死因的案子。
郡守府现在只有冯守道和赵无为两个主事之人,赵无为留在齐武家中看守财物,案子自然而然地就落到了冯守道手上。
一个时辰前。
城西七弯巷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
七弯巷木匠何洪的娘何老太在穿街过巷之时,被驾着牛车的朱大强‘撞倒’身亡。
之所以撞倒二字要打引号,是因为朱大强坚称自己没有撞到何老太。
但何老太又的确在他的牛车前死了。
当时周围看到的人,有人说朱大强撞到了人,有人说他没有撞到,双方坚持不下之下,何洪赶到后,便干脆地拉着朱大强前来郡守府报了官。
冯守道接到报案,问清楚前因后果,又得知何老太和牛车还在出事的地方等着后,当机立断的带着孙老头赶赴去了现场。
原以为只是一起很简单的案子。
但是到了现场,才发现事情根本没有那么简单。
首先,牛车撞死人的前提是,速度应该非常快。但现场无论是说朱大强撞到人,还是没有撞到人的百姓,都证明他当时的速度不仅不快,还非常慢。
其次,牛车撞上人,人肯定会被顶飞出去。何老太没有,她就倒在原地。
最后,牛车撞到人,人在被顶飞的同时,肯定会受伤。像这种直接把人撞死的,身上的伤肯定会更重。可何老太没有,她身上别说伤,连个被撞的痕迹都没有。
那她是怎么死的呢?
在排除不可能是牛车撞死后,孙老头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中毒。
八月中旬的天气,热得泼出去一碗水,能立刻蒸发殆尽。何老太的尸体俯卧在地上,连个遮阳的草棚都没有,从案发到孙老头赶过去,还不足一个时辰,尸斑已经慢慢地显露。
仔细地排除尸斑造成的色变,孙老头注意到,何老太的口唇及面色发绀,口内含血,眼球高度凝视,这与中毒的症状颇有些相似。但用银针探喉检测出来的结果却显示,何老太并未中毒!
案子陷入僵局,为保留现场证据,也不耽误破案,孙老头继续守在现场,冯守道则回到郡守府来请陈朝颜。
月见会武功,脚快。陈朝颜让她去睦元堂跟谢玄打招呼,她则跟着冯守道边往宅门走,边了解案子的细节。
待到宅门,月见回来时,她将案子的大致经过也了解得差不多了。
一路无话。
等到七弯巷,围观的百姓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将案发现场围得水泄不通了。在衙役们扯着嗓子的吆喝与刀剑的威胁中,陈朝颜跟着冯守道穿过重重人群,总算进入现场。
“陈姑娘!”看到她过来,孙老头迅速抹了把脸上的汗后,快步迎上前,给她讲着尸检结果。
陈朝颜一边听,一边打量案发现场,一边朝着何老太的尸体走去。
“我来时,尸体是脸朝下躺在地上,鼻子和脸上都是尸斑。”讲完尸检结果,也差不多走到了何老太的尸体跟前。在陈朝颜戴口罩之时,孙老头又讲道,“我为方便验尸,将她的尸体翻了过来,等你来这会儿,尸斑有些散了。”
陈朝颜‘嗯’一声表示知道后,正要蹲身验尸,月见却突然一把将她拉开。
一支袖箭,以摧枯拉朽之势,射在她刚刚站立的地方,入土三寸,只余一点箭尾还残留地面。
紧接着,不待陈朝颜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五个黑衣人举剑拔刀越众而来。
“保护陈姑娘!”冯守道知道自己不会武功,会拖累月见,在麻利地退到百姓当中藏身的同时,大声命令着跟来的衙役。
衙役们迅速上前。
但都不是黑衣人的对手。
不过三四回合,便被五个黑衣人绞杀殆尽。
鲜血、残杀、死人……百姓疯狂地尖叫着朝四面八方散去。
本不宽敞的巷道瞬间便空了出来。
五个黑衣人,两个把守外围防止月见带着陈朝颜逃跑。三个呈三角,缓缓朝着两人包围而来。
这样直面凶杀现场,且自己还是被杀目标的场面,尽管前不久才经历过一次,但再次面对,陈朝颜还是因为极致的视觉冲击而整个人都变得僵直麻木,对月见跟她说得如何后退,如何逃跑,她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眼见包围圈越来越小。
月见渐显着急。
从刚才几个黑衣人对衙役的出手就可以看出,他们身手不凡。若是她自己倒罢,打不过,总可以逃。但要护着个陈朝颜,逃走几乎是不可能的。硬拼……
三个黑衣人扬剑而来,目标直指陈朝颜。
硬拼不过也得拼!
月见抓住陈朝颜的手,往身后一带后,挥剑迎了上去。
剑光相撞,交织成网,锐利成锋!
仅五个回合,月见便已经落入下风,不得不带着陈朝颜步步后退。
而后方!
镇守外围的两个黑衣人立刻呈一左一右之势,如惊鸿一般,迅速扬剑横扫而来!
月见刚要回身迎击,前方三人又迅速缠斗上来。前有虎,后有狼,而她只能顾一方!
眼见没有转圜余地,月见当机立断地将陈朝颜护到怀里,准备拼着后背受伤,从三人中间硬突出去。
三人似乎看出她的打算,迅速转换剑势,形成阵法,让她攻而不破。同时,后方两人也剑势不减地向着她的背心,直刺而来。
月见只能应付一边。
想要同时应付,除非推开陈朝颜。
黑衣人也看出了这一点,剑势越发凌利。
陈朝颜是他们的王妃,是他们公子抓出私采铁矿背后主谋的利刃,她就算是死,也得保护好她!月见极力避开后背要害处,打算迎战前方三人,但异变突生!
一直麻木如玩偶,被拉来扯去躲避杀招的陈朝颜,看着离月见后背越来越近的剑招,忽然挡了上去。
剑势不减,直刺她的胸膛。
陈朝颜害怕地闭上双眼。
在她闭眼瞬间!
一柄折扇从天而降。
那折扇以极品白玉为骨,以锦绣山水为面,本是让人赏玩的珍稀之物,此刻却如世间最利的宝剑,横扫过两把长剑!
长剑应声而断的同时,折扇一个回旋,飞回主人手中。
而两个黑衣人,在折扇出现的瞬间,迅速后退,而后兵分两路,飞身撤离。但飞出不过三丈,若兰如惊鸿一般凌空而起,挥手扔出两枚暗针。两个黑衣人瞬间落地,而后相继身亡。
在他们身亡的同时,陵游和陵泉也解决了另外三人。
陵游带着手臂受伤的月见去抹药。
陵泉、若兰和侍书、文墨则各守一边。
夕阳西斜。
色泽金黄。
谢玄握着玉骨山水扇,迎着霞光,踱步走到依旧紧闭双眼的陈朝颜跟前。
上下打量一番,确认她没有受伤后,谢玄的目光落到她的脸上。看着她苍白无血的面色与悍然赴死的模样,嘴角浅不可察地勾了勾后,抬起玉骨山水扇轻敲一下她的脑袋,“可以睁眼了。”
陈朝颜没有动。
谢玄低笑一声,再次敲一敲她的脑袋,“睁眼。”
陈朝颜僵硬地睁开双眼,看到谢玄一刻,她双眼一黑,干脆地昏了过去。
谢玄伸手接住她。
看一眼她面白无血的脸后,又看向若兰。
若兰抬头望天。
诗书和文墨低声说着话。
陵泉检查着黑衣人的尸体。
陵游……
“公子,我来!”陵游飞快地抛下月见,伸着双手奔过来。
谢玄看着他,“你来?”
陵游郑重点头:“我来帮公子拿着玉骨山水扇!”
谢玄呵一声冷笑,将玉骨山水扇扔给他后,拦腰抱起陈朝颜,转身上了马车。
陵游拿着玉骨山水扇,暗暗长舒一口气后,又立刻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陈朝颜病了。
晕倒当晚,突然发起了高热。
任凭白芍和月见使多少手段,也一直降不下来。
最后,银针拔去,汤药端走。浸着冰的水端上来,以棉布沾湿之后贴上她的额头。
能不能退下高热,只能依赖此举了。
谢玄坐在书案后,喝着浓茶,看着她下午梳理的私采铁矿在卢阳郡的流程图静等着。不远处,陈起阳双眼红肿,如望姐石一般,也静守着。外屋,善后回来的冯守道双手交握着,不断在屋中走来走去,显然也在静候着。
院外,月朗星疏,凉风席席。
只是,无人欣赏。
屋中,一盆一盆化了冰的水端下去,又一盆一盆浸着冰的水端上来。渐渐,群星隐去,月亮也开始收敛光芒。东方,一抹鱼肚一样的白就要跳出来。
突然。
谢玄抬头看向床的方向。
那里,有一道光屏无声地闪现出来。
光屏上,一个女子逆着朝阳从远处走来。女子穿着在谢玄看来颇是离经叛道的白T裇、牛仔裤和帆布鞋,扎着高马尾。走到近前,女子抬头看一眼挂着警.徽的建筑后,快步走了进去。
在一众同样穿着离经叛道且丝毫不懂非礼勿视之人的注目中,女子快速上到二楼,找了一圈后,敲响了一扇朱红色的门。
听到进来两字,女子推门进去,向着坐在靠窗位置的中年男子敬了一礼后,朝气蓬勃地说道:“四川大学法医学专业18级学生陈朝颜,前来报到。”
中年男子抬头,光屏也随之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