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八,唐通应约来到外城东北尼素街麻子胡同,看着正门上木匾陈宅两字,轻轻地敲了几下门,没过一会,陈定先开门,见是唐通忙拱手道:”唐兄!请进!”.
“初次拜会,一点礼品不成敬意.”,说话间将礼品往前送.
陈定先此时才看到足足有四包,一手提两.都印有通兴昌字样,看似很贵重.陈定先接过后,不好意思地说:”又让唐兄破费,里面请!”.
唐通没有客气先迈步进到院中,只见正屋四间,左右厢房各两间,比侍书家大不了多少,真是亏了陈少两字的名头.唐通径直到正座的客厅,陈罗氏端坐正堂左座,早就知道陈定先只有老母,此人定是没错.行大礼道:”晚辈见过陈老夫人!”.
陈罗氏也不急,等了一会抬手道:”唐大人不必拘礼,让老身看看你!”.
此时唐通才抬起头,注视着陈罗氏,面带微笑.仔细端详一番,陈罗氏赞赏道:”好面相!唐大人日后定会大富大贵,官运亨通.”.
“多谢老夫人吉言,能在京城立住脚,我就烧高香.”,唐通很随意地回话,从笑容中可看出,心里还是很钦佩面前此位不凡的妇人.
“不是老身抬高,唐大人只缺一贵人相助,显贵高位不在话下.”,陈罗氏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不管是试探还是奉承,都未显露出来.
“那就请教老夫人,贵人是何人在何地,我真的等不了啦!”,说话时充满急切,期待得到准确的信息,但又显得很随意,只是一时兴起.
“天机不可泄露,我只是看到一点端倪,说不好!请坐!”.
唐通笑着点头致意,到左边第一个座位坐下,陈定先跟着坐到右边第一个座位.唐通揖手道:”早就应来拜访,今日一见老夫人真是气度不凡,让晚辈汗颜!”.
陈罗氏摇头笑笑,很诚意地问道:”能说说怎么个不凡吗?”.
唐通愣了一下,笑着回话:“虽不怎么出门,只听闻一些碎言细语,就能知道谁能谁强.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四贵的潜规乱象早就心里有谱,特别是为了家族的兴旺,操尽了心.”.
陈罗氏还是不为所动,伸手道:”能说具体点吗?”.
面对这样的聪明人,唐通也不再有所隐讳,直言道:”就拿我们击鞠的七人来说罢,最有希望留在京城的是胡希禹,最没希望的就是我,老夫人不就想多了解一下我吗?”.
陈罗氏笑了,笑得是那么地真诚,又显得很随意,目光并没有偏开唐通一下.
在这种情形下,陈定先有些不淡定.一向以自我为中心,并未提到自己,但又不能直接提起,于是纠正道:”向国桢才是最没希望的,唐大哥太过谦虚.”.
听陈定先这么说,唐通并未急着反驳,转头看着陈罗氏,一种无形压力,象是在示威.那知却听到:”唐大人是怎么看的?”.
球已踢给自己,再踢回去显得不尊重长辈.低下头淡然一笑.”陈少或许是对的,不过是五十步笑一百步,老夫人有何不同的见解?”,无意中球踢向陈罗氏,唐通很期待她的回应.
“我也这样想的,犬子的难处在哪?唐大人能说说吗?”.
这老夫人不好对付,唐通自己透了个底朝天,她却缄默不言,并没透露半分.算算自己知道的,她很可能都知道.不慎言道:”清远侯弟子众多,恰巧到了践行诺言时候,僧多粥少,得掂量着办,难呀!”,唐通的叹息声,让两人不免有些扰心.
这是陈定先不曾知道的,他看看自己的母亲,却见他并未反驳,知道这是真事.不解地问道:”唐大哥是怎么知道的?”.
“这次清远侯门下的举子是最多的,心思都差不多,再者京中的好生活谁不向往.其实最难的还是清远侯爷.”,唐通会意地一笑,不知是为自己惋惜,还是为他人担忧.
“那犬子会怎样?”,陈罗氏还是追问不已.
“说不好,只怕清远侯府的祖训,让人追悔莫及!”.
唐通说得很婉转,但做为清远族人,再清楚不过.做为青年,到边关刀口上舔血,陈定先是推诿不过的.陈定先是不在乎,他很想建功立业,就是母亲不愿看到他九死一生.不由得转身看着母亲.两人四目相对,都有一种无形的压力,陈定先不敢正眼再看着自己的母亲,低下头不出声,忠孝难两全,这是他割舍不了的.
“先儿受侯爷器重,怎会如此绝情,唐大人想远了!”,陈罗氏不停地摇头道.
“我也只是为陈少过多担忧,不会的!”,说着点头.如此着急严拒,分明有意掩盖,唐通不好点穿,谁会听不吉利的话.
“我去看看菜怎么样了,先儿陪客人好好聊.”,说着向唐通示意,独自一人离开.
唐通起身相送,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她心中所想不曾吐露毫厘,自己却释怀大半,不由得佩服对方沉稳.这时陈定先说道;”唐大哥请坐!”.
回过神来的唐通,’哦’了一声慢慢地坐下.面对涉世不深的他,唐通显得胸有成竹.称赞道:”陈少!你母亲不简单!”.
陈定先只是淡淡笑笑,不置可否.他不想讨论自己的母亲,于是转移话题道:”唐大哥可认识我的堂兄陈定轩?”.
在京城听到陈定轩这名字,唐通不由地颤了一下,但很快镇定下来.”早就听闻过他的大名,第一次见是在恩师的官衙,以后虽有交集,也是平常打招呼而已.”,唐通显得很无奈,毕竟自己官职太小,根本上不了陈定轩的台面.
这与陈定先预想的一样,自己这位虎跃龙啸的堂兄,自以为能超越族叔陈钦强,最后落得身首异处.对于一心想在边关建功立业的青年才俊,不能说是种莫大的警醒.这就是母亲不让自己冒无谓风险的原因,所以陈定先想向唐通求证一番.
“听说堂兄死状很惨,唐大哥见过?”.
唐通稍微沉默一下,看着陈定先答道:”听人说身上被砍二十多刀,脑袋被割下,挂在木桩上,这是柔然人报复的惯用手法.”.
“是强叔亲自将尸身运回宣府,唐大哥未去?”,陈定先想解开心中的疑惑.
“我当时只是总旗,不在恩师身边,再说时间仓促,未能同去.”,唐通解释道.
象这种事情不应该与自己说起,而且问得如此认真,唐通不免猜测他有其他意思,但又不好直接问.见陈定先不再问,自己只能单刀直入.”听说陈游击已成婚,还有一女儿,不知现在是怎样一个情况?”.
陈定先有些犹豫,很不连贯地答道;”堂嫂是个好女人,…但她娘家人不咋…的!”.
唐通’哦’了一声,不再继续往下问.”是个好女人也不是你能惦记的,唐大人你说是吧?”,唐通一回头看到陈罗氏,怒目对着自己的儿子,却未看唐通一眼.
唐通只是点点头,不想做过多的评论.没想到陈罗氏又对唐通说:”帮我劝劝他!”.
“你妈说得没错,她是你的寡嫂,将无法在家族中立足,不能毁了自己的前途.”,长辈的要求,唐通只能拣重点说几句.
“我没有!我只是看不惯田家人作为.”,就是心里这么想,陈定先嘴上也不承认.
“记住与你唐大哥说的话,田隽秀可是个灾星,谁粘上就不会有好果子吃.”,陈罗氏真是不放心,就再次提醒.
原来陈定轩的妻子就是京城五美之一的田隽秀,难怪陈定先特在意.唐通只是在沉默,陈定先却显得有些惊慌失措.
陈罗氏还是很会拿捏,不想在外人面前说得过火.坐到原位上后,向唐通问道:”刚才听说你与定轩认识,能说说对他遇害的看法吗?”.
这有点为难,如拿捏得不好会出乱子.唐通轻咳几声,有些哽咽地说:”我认为只是一场意外,没到过现场只能这么说,真相只有凶手知道.”,边说边摇摇头,不只是自己无奈,整个大周朝无人能揭开真相.
陈定先没听出唐通此番话的深意,陈罗氏似乎听出了唐通话中有话,做为心机深沉的人,不必问个明白,这样显得自己没有气概.”先儿要到边关效力,唐大人有何看法?”.
唐通已不知道对方问了自己多少次,但又不好不答话.只能尽义务地说:”最好不要到边关去,因为我是从九死一生过来的,稍有不慎就会丢掉性命.”.
先瞟两人一眼,看他们还有要听下去的意思,只能往下说;”就是去了,陈少不必过多担心!对柔然上万骑兵只能避开,高墙防御,丢性命几率是很少的.”.
发现对方似乎有些看低自己,马上转话道:”对于千人柔然骑兵,人数超过两倍时可与之战,因为柔然骑兵的战力太强,就是对战我方的伤亡要多出一些.”.
三段话母子俩的理解就不相同,最先发话的是陈定先,”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对柔然只能防御,那些出击杀敌都是谎报军情.”,边说边看着唐通.
“大部分是事实,只是将战果扩大化.再说从上到下都得到好处,谁又去揭穿.”,点点头后,唐通如实回答.
“看来你这十年来只是小打小闹,并没什么值得炫耀的.”,陈定先就差对唐通指着鼻梁,满是不屑,还不停地摇摇头.
唐通并不生气,回头看着陈罗氏.一见唐通如此看自己,陈罗氏忙指责道:”不得无礼!你大哥自有一套生存之道,不是你能做得到.”.
这下唐通看清陈罗氏真会察颜观色,看出了唐通对陈定先更是瞧不上眼,只能训斥儿子一番.看在眼前的一切,唐通最熟悉不过,明里是喝斥,心里是想听解释.”带兵一是要有赏有罚,二是能与之同甘共苦.陈少这两样都没有,只能孤单上阵,不是去送死吗?”,见陈定先没有答话,接着又说:”柔然骑兵的厉害他们是亲身经历,不会白白冒生命危险,如今整个边关都是扼守要塞,只要不放柔然进来,就是烧高香,何谈出击,也只有陈少这样想!”,说完挪动一下身子.
“那我朝只能龟缩,任由柔然践踏?”,陈罗氏也有些按奈不住地说.
唐通很快地答话:”事实是这样,但如果给我三十万精骑,就能给柔然骑兵致命一击.”
这下陈定先尤其不服,嘲讽道:”那我朝除了你就没人能统率大军,真是好笑!”.”不是没有统帅,而是连二十万精骑也难凑出来,说到底就是没钱,我方战争成本太大,而柔然靠掠夺养战,对比就太明显了.”,唐通叹息一声,算是给对方以回驳.
这下陈定先有些哑然,朝廷已十多年没征伐柔然,就是苦于负担不起战争消耗,只是一味地防御,自己真的没法反驳,场面一时沉寂
看到儿子被驳得无话可说,陈罗氏出来圆场道:”你唐大哥毕竟在宣府十多年,自有一方见解,你要多向他讨教,好了!饭菜好了,我们去吃饭!”,说着招呼唐通先行.
唐通客气一番,跟着陈定先一起去到隔壁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