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
杜兰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圆圆的眼睛弯成一对小月牙状的弧形,用手遮掩着嘴,一脸憋笑。
「再笑扣钱!」明暮云脸色青了青,冷冷的明令:「不准再笑了!」
「那个你小舅舅的石膏暂时还不能拆卸掉,等明天才可以去医院拆掉,如果你好奇的话可以一起去。」
贝贝瘪了瘪嘴,「我就是问一问,没有打算看。」
他跟在顾野身边跑来跑去,少说病人也见过几十个了,对于治疗的过程他自己都不胜其烦,也懒得看其他人的。
明暮云:「……」
「好吧,贝贝,你有什么想玩的吗?」明暮云打起精神再次问:「只要不过分,这个周末小舅舅都可以满足你!」
闻言,贝贝眼底掠过一丝光亮,紧抿着的嘴角放松下来,「真的吗?」
「当然,你小舅舅在这没人管!要多潇洒就有多潇洒!」
贝贝脸上笑意更深。
住院部。
病房内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清新的果香味。
病房另一头是宋殷坐在一个小板凳上低头削水果,专注认真,恨不得把眼睛掉在水果上。
切好整齐摆列在盘子里,给段寒霜送过来。
这样的状态即使她说过不止一次,宋殷都置若罔闻,一次都没有妥协过,久而久之,她也就不说了。
接过水果,眼眸低敛:「谢谢。」
「那大爷什么时候能醒?」
「晚一点吧,」段寒霜估摸着,又想到什么补充道:「麻烦请你再帮忙多准备一份晚饭吧,到时候他醒了说不定会饿。」
宋殷接到她的要求下意识的点头,又急忙顿住:「他都动手术了,醒来也不能立马吃东西啊!」
段寒霜眉头微蹙,动了动唇把原来的话憋了回去,「算了,你备着吧。」
「好,我吩咐助理买点清淡的。」
段寒霜:「谢谢。」
夕阳斜进屋内,橘红色的光平铺在地板上,折射出一缕缕光束,安静的只有心电图仪的滴滴声。
徬晚的时候老人醒了,但是还不能吃东西,段寒霜就坐在自己床上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宋殷还是在削水果,远远看去,略带一丝温馨。
老人干枯皱巴的眼皮堪堪撑着,缓慢的掀眼眸,每一下都十分费力,看着都揪心。
「我也有一个孩子……」沙哑的嗓音低沉沉的响起,「算算年纪,今年也有二十七了……」
段寒霜平常碰到这种事情一般情况已经麻木了,不会动容,但是这次莫名想要问一问:「那……您孩子人呢?」
老人眼底浮上浓浓的伤感,隔着氧气面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但眼神足够看透一切。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在很小的时候,她妈妈怀着她被绑架……」
老人眉头皱了皱,带着自嘲的意味继续说:「可能是绑架吧,和可能是被拐走了……总之,再也没有回来过,我也没地方能找到那个孩子……也不知道是男是女……现在如何了……」
「说来也巧,我今年刚好二十七,」段寒霜扯扯嘴角,看着他的眼睛语气不由自主的放柔:「我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只要您坚持住,就会等到那天跟你孩子相认的。」
「我知道我得的什么病,」老人摇了摇头,「癌症。」
「癌症啊……能有几个是治得好的……」他深深的闭了闭眼睛,把头转正看着天花板,「死了也好……死了也好啊……」
「你们别这么说,」段寒霜眉头紧蹙,努力找寻着很久之前安
慰人的话语:「只要有一丁点希望,我们医生都会全力以赴,也请您不要放弃自己。」中文網
她眼底闪着坚毅的光,郑重的点了点头:「那医生他们在为您的病情研究出最好最适合您的治疗方案,我们医生都没放弃,病人怎么能先放弃呢?」
老人摇头,对她的话反驳道:「我治不起……」
医院的墙一定比寺庙的佛像听的祈祷多得多,因为在这里,除了医生跟死神搏斗再也没有其他。
尽人事,听天命。
这几个字虽然是实话,但也是无可奈何的地步才说的话。
段寒霜鼻尖微微酸涩,眉头皱的更深。
她有多久没有这种感受了?
从几年前的那场医闹,连带着她对一切的怜悯都消散不见。
仿佛就像一个机器在运作,永无休止,面无表情,似乎也没有感情。
现在看来,之前的她是没有灵魂的,活的太真实了,反而少了很多乐趣。
她轻微的吸了吸鼻子,还没忘记宋殷还在房间。
立刻出声,低沉的嗓音掷地有声:「我出钱给您治。」
「只有您撑着,活下去,我就——」
「心领了……」他打断段寒霜的话,无奈的咧嘴笑了笑,苍老的脸上沟壑堆叠,人瘦的就剩一层皮了。
段寒霜心头又是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张了张嘴,嗓子里就像卡住了什么东西一样难以发出声音。
「我这辈子没欠过别人钱,这是第一次……」
「恐怕我是再也还不起了……」
「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老人沉吟片刻后自问自答。「寻找意义。」
「所以我们这一辈子都在寻找为什么活着,临了到现在我也不明白这一辈子为什么活着。」
「喝点水吧。」
一道清丽的男声突然在身后上方响起,段寒霜在眼眶打转的泪倏地滴落下来,顺着脸庞滑落到病号服上。
在光线的折射下,宋殷看的一清二楚。
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把温水递过去:「喝点水。」
老人现在还不能进食,哪怕连一口水也不能喝,虚弱的还戴着氧气面罩。
老人似乎看出她的心思,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宋殷安慰似的微微抿唇一笑,低声道:「好了,会没事的。」
她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的看到段寒霜红了眼眶,惊讶之余更多的还是感叹,一向清冷的高岭之花也有不为人知的柔弱。
段寒霜坐在床上,眼角余光瞥见他干瘪的手,一动不动,黑黢黢的。
她见过死人,也觉得他的样子很贴近了,心口紧紧揪在一起,呼吸都觉得困难。
鼻尖猛地酸涩,大颗大颗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掉落,因为颤抖还有些掉落在被子里,漾起圈圈涟漪,水波晃动不止。
她忍无可忍,把杯子快速放下冲出门去。
宋殷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搞的不知所措,看了看老人紧跟上段寒霜。
走廊转角的窗户边,她的背影被夕阳无声的剪出一抹娇俏,过肩的长发随意的披散着,双手撑在窗沿上。
宋殷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递了张纸过去:
「他的费用我会负责,我会联系最好的医生。」
段寒霜没有接纸,用指腹快速的抚去眼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望着昏黄的天际。
叹气:「说到底还是我能力不足,要是我再聪明点,接触的病人再广泛点,说不定……会比现在要好。」
「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她的嗓音逐渐被哭腔代替,双肩忍不住的颤抖着。
宋殷很心疼的皱了皱眉,放在她肩膀上方的手微微顿住,叹了口气才落下。
「厉靳曾经在自己病入膏肓之际,我说过,这一切都是自然法则,我们人类在大自然面前很渺小,生老病死是我们要遵循的自然规律,不可违。」
段寒霜点头,「我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突然有点控制不住……」
她微微颤抖的嗓音努力不去带出哭腔,声线有些不稳:「我可能是……是因为这次的发烧,把脑子烧糊涂了……」
宋殷抿了抿唇,按住她的头往自己肩膀上靠,「这里没人,我的肩膀暂时借你用用。」
他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声音温柔的要掐出水来:「想哭就哭出来,没有人规定你不能哭。」
段寒霜眼底掠过一丝异样的光,没挣脱开他的怀抱,眼泪在温柔的加持下宣泄而出。
她烧掉那些物件的时候没哭,她都不记得自己上次哭是什么时候了,这次恨不得要把自己一辈子的眼泪都哭完。
宋殷只是静静的搂着她,也不说话。
又是灯火阑珊的万家灯火,远处的霓虹灯让人眼花缭乱。
夜降临。
老人吃不进去饭,段寒霜在旁边怎么都吃不下去,总觉得心有愧疚。
她做医生不是一年两年了,这种心理也只在刚入职那会会有,现在已经完全麻木了。
难道是自己跟他住一个病房,所以被感染到了?
她记得在最后一次她拿手术刀,抢救无效死亡,死者的家属在手术室门前跪着哭到昏厥。
段寒霜仍然是一脸平静,她没有表现的很难过,甚至是让人奇怪的漠然,对一切都无所谓的态度。
因为她的神情,不少家属心生不快,但又找不到错处可放在明面上说,但是看到段寒霜这张脸都没有好脸色。
晚上宋殷躺在一张小床上陪床,段寒霜翻来覆去都睡不着,一边是老人一边是宋殷,一个让她心难受,一个她不想看见。
因为宋殷眼睛睁着,直勾勾的盯着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