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灭。
门刚开那医生就冲了出来,淡蓝色口罩的衬托下,两只眼睛显得格外的红肿。
她甚至连手套都没有摘下,毫无形象和专业度,「段医生……」
宋殷眉头一紧,牢牢地扶稳了她。
段寒霜眼泪来不及流下,用力的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你尽力了……」
她眼神慌乱的不知该看何处,拨开宋殷往手术室莽去。
没走几步又停下来,回头把视线落在了走廊座椅上。
宋殷秒懂,把血型报告单递过去。
这样的场合,他不适合进去。
没人拦她,段寒霜看着手术室内熟悉的一切,中央的病床上躺着老人,面黄肌瘦,苍白毫无血色。
也算不上白,只是唇色很像尸体。
这间手术室段寒霜再熟悉不过,这家医院的上下她可以说都很熟悉。
看到每一处都觉得亲切,当初让顾野给她换医院,她是有点舍不得的。
但是现在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好像都变成了一把把锋利的刀刃,没有给她任何准备,迅速猛烈的朝她心口扎去,疼的人无法呼吸,嗓间如鲠在喉。
老人闭着眼睛,一旁的仪器没有运作,安静的不像话。
所有医生都退出去站在门外,一脸哀痛。
段寒霜看到了他胸口轻微的起伏,颤巍巍的拿出报告单,读出了那句话。
心中有千言万语,现在她不能哭,她要把话说完。
「经报告显示……检查结果段寒霜跟苏鸿远是亲子血缘,不能相互献血……」
纸张在她手里抖的像个筛子,眼神一片慌乱,不知所措的张了张嘴巴,咽口水让自己语气尽量平稳:
「是我……爸爸,爸爸我是您女儿,我知道您现在一定能听得见,我是您女儿,爸爸……」
她握着得手微乎其微的动弹了一下,段寒霜察觉到嘴角咧开,但比笑的更加难看。
他能听见。
「爸爸,很抱歉我现在才找到您……」
她知道现在苏鸿远想听的一定不是道歉的话,拼了命的加快语速:
「我很爱您,这么多年我从未怨恨过您跟妈妈,我会找到妈妈,我会跟妈妈说您也一直在找我们,您从未放弃过我们,您是个好爸爸,我很爱您……」
段寒霜声线控制不住的颤抖,但还是用力的说出:「爸爸,我爱您,您一定要知道,女儿爱您……」
顿时,她感受到手中的力量消失了,床上的人眼角渗出一丝清泪,滑入手术床上。
他的手再也没能动弹一下,也看不到胸口轻微的起伏。
段寒霜眉头微蹙,瞳孔似是涣散了些,神情也凝固住,握着苏鸿远的手一直没动,跪在床边一动不动,像入定的老僧。
「爸爸……」
段寒霜看了眼时间,鼻尖酸涩,在心底无线被扩大,像是被无形的利爪狠狠的抓住了脖子,心口也闷。
她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
段寒霜低下了头伏在床边,周身笼罩着一股肃冷,悲伤极力得被压制住。
宋殷跟外面的医生满脸凝重,宋殷走近她,「你爸爸临终前的遗憾或许被填补了一点……」
段寒霜肩头微怔,缓慢的抬起头来,眸内一片漆黑,一言不发的把他的手放下,把他身上的白布盖过了他的头,仔细的整理着周围的边边角角。
低低的说了一声:「现在该推他去太平间了……」
她跪的时间太长,突然起来身子也发软,膝盖处一股麻痹之意传入大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段医生……」门外的几个医生都一齐想要抬脚去帮,但是看到她把扶她的宋殷推开后,又止住了脚步。
段寒霜抬手,墨瞳内深不见底,漆黑如同深渊,一副拒人千里外的清冷,开口语气是出奇的平静:
「死亡时间……」她回想之前看到的钟表,「下午五点二十九分三十秒。」
所有人都想从她表情中找到脆弱的一面,但几番探寻之后,段寒霜没有任何的破绽。
她平静的跟在手术之前的状态有着天壤之别。
「段医生,对不起,我……」那医生还想说,被段寒霜一个眼神吓退了。
她跟段寒霜也是共事了很久,一直很怵她的眼神。
「我知道你尽力了……」她点点头,语气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喃喃自语:「我知道尽力了……我知道……」
知道事情的院长也赶了过来,顿时,手术室门口围满了人。
「我可能随我爸爸,」段寒霜看着手里被捏皱的纸张,「他不喜欢热闹,他不想被这么多人看着。」
那医生在出来前就已经给苏鸿远做好清理创口,撤除了所有导管仪器。
最后在宋殷的陪同下,是段寒霜亲自把苏鸿远送进了太平间。
这个地方有一些医生觉得晦气,都不想来,段寒霜更是从来没进过这里。
那医生填写了死亡证明单,段寒霜拿着去门诊办公室盖章,一通操作完,对医院来说这算是告一段落。
「你去哪?」宋殷送她回到病房,连忙叫住她,一脸担心。
「去联系殡仪馆。」
宋殷:「我跟你一起。」
「不用了。」
「用!我一定要陪你一起去!」他一改温柔的一面,态度强硬的段寒霜一愣,一时间没拒绝。
段寒霜动了动唇,任由他跟在后头。
一路上她都很平静,甚至跟人说话还有来有往。
回到医院后,宋殷微微放松了些,让她先上去。
但是在病房没有看到她人,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遍也没看到。
「该死!」他就不该被她给欺骗了!
宋殷立刻联系院长去查监控,查到了太平间。
视频内,段寒霜一人站在门口没有进去,戴着眼睛也看不清她的神情。
宋殷放心不下,让人盯着监控实时汇报段寒霜的状况,他怕段寒霜又跑到别处。
在他下了电梯的时候,助理打电话跟他说段寒霜去了天台,就在上一秒,在他隔壁的电梯上去的。
两个人等于是擦肩而过。
「给我看紧点!」宋殷看看电梯都要等很久,这个点医院还是有很多人。
他急的冲进消防通道,咬牙跑到了天台。
天台上晒的都是病房的床单和病号服,更多的就是盆盆罐罐。
一抹白色的背影就站在边缘出,好像风一吹就随时会掉下去一样危险。
摇摇欲坠。
宋殷刚想冲过去又顿住了,换成轻手轻脚的靠近。
他放缓了呼吸,在距离她几步的时候猛的加快,牢牢的抱紧了她。
「啊!」段寒霜身子前倾,差一点就被撞下去,出去惊慌下意识的叫出了声。
紧跟着,门口处涌入了很多人,一脸惊慌。
「段医生!」首当其冲的是那医生,焦急的劝说:「段医生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我们大家都在呢,什么事都会过去的!」
宋殷紧紧搂着她一句话也不说,耳边是他急促的喘息声,湿热的气息喷洒在颈间有股灼热,烫的她下意识的要缩回去。
但是宋殷更加力度的搂紧,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说道:「我不会让你继续犯傻!」
「你知不知道,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宋殷语气里怒意明显,还有被生气掩盖的颤抖:
「你爸爸要是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你对得起他吗?你觉得他会想看见你要死不活的吗?!」
「我现在告诉你,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的视线,哪怕一步!」
他双手紧箍住她的肩头,双眼凌厉又坚定的盯着她,恨不得要把她绑在自己裤腰带上。
他不敢相信,如果自己晚来了一步会是怎样,那样的后果他也许会无法承受。
段寒霜怔怔的望着他,张了张嘴想要辩驳被其他人打断;
「段医生,这场手术我有很大的责任,」那医生低着头到她身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你打我吧!就算让你出出气也好!」
「只要能打消你轻生的念头,我怎么样都行!哪怕你让我现在辞职我也不会拒绝!」
其余人拧着眉头,神情一个比一个沉重。
段寒霜动了动唇,眼底掠过一丝诧异。
「我没事,我就是上来吹吹风,心里闷闷的。」她没想到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把院长都给惊动了。
她心底一股暖意荡漾开来,但是嘴角的笑意怎么都扯不出来,只低低的说了一句:「我没事,你们别多想,我没想跳下去。」
段寒霜的视线有意无意的躲开来自上方的审视,再次面向其他人强调:「父亲的离开我很是难过,但我不会去做傻事,我是一名医生,我不会做践踏生命的事情。」
众人将信将疑,现在的初春一阵风吹过来,还是有些寒凉。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太冷了,先回去了吧,别为我感冒了。」
一路上宋殷都在紧盯着段寒霜,恨不得不眨眼,生怕那一瞬间错过了什么。
段寒霜很无奈,转过头来扯出一丝笑意。
宋殷:「你知道不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比哭都难看?」
「你还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宋殷倒了一被热水过来:「我说了,我要一直盯着你,就算睡觉我都不会离开半步。」
段寒霜:「我需要隐私。」
「我不偷看你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