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迟是听过赤华宫的,宣娘从雾迟能听话的那年就一直说到现下,小的时候说是赤华宫里住着一个全身发着金光,长满獠牙的怪物,专门吃小孩子来补充精力,大了的时候说这赤华宫里暗流涌动,每一个暗流都藏着无数把刀子,人已经去就会被搅的骨头的不剩。
若是将自己要进宫献艺这件事告诉宣娘,她估计当场就气绝了。雾迟边走在路上,边踢着路边的石子,低声细语道”反正宣娘迟早都会知道,不如现在老实一点。“
又转念一想”若是宣娘一知道,以她的性子,将我禁在家中也不是不可能,到时候那个明郡主再查到宣铺,那我宣铺……“
雾迟一脸绝望地摇摇脑袋”完蛋了完蛋了,一边是我自己会死,一边是整个铺子死,不对不对,只要我一说完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宫,暗流便也卷不到我。“
最后下定决心般的点点头,总不能将宫里的人给得罪。
与昨日不同,宣铺的大门今天只是微合,雾迟走进中庭,只见宣娘端坐在大堂,脸色黑得可怕,似乎下一秒就会爆发。
意识到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雾迟立马识相的跪下”为何跪“宣娘发话。”做错了事“雾迟试探的说道,实际自己也不知道缘由”午时,卖蜜桃的杨大婶穿着麻衣专程来宣铺致谢,你做的那些事,一五一十我全都知道了。”
雾迟立马将头磕了下去,这下知道缘由了“迟儿只是看那些战士可怜……”
“所以你就要改律法吗,你是什么身份,就敢在战野军面前置喙,那个圈子的人,你是看都最好看不得的,如今你倒好,你倒是出风头了。”
宣娘大骂,声音里满是怒气还有一些恨铁不成钢的悔恨。
“迟儿错了,让宣娘担心了。“雾迟低下头,小声的说着
宣娘叹了一口气,”迟儿,我知你心中有百姓,也知你性子是如此,可是在这个世道不是你能改变的,特别是宫里的那些人最是碰不得,可明白?“
宣娘扶起雾迟,眼底满是疼惜”我只希望你能平安平凡一生,好好经营宣铺,便就是我最大的希冀了。“
雾迟垂下眼眸,心底难受着,自已眼前的所见所闻所想从来都与宣娘希冀的平凡人不同,本就是不同人,若是真应了宣娘的话,从此装聋作哑,两眼发昏,自己便会变成永远只会站在世事旁边的木头人,便是有人那火来烧,那污水来泼,自己只能立在原地,浑浑噩噩,悲悲戚戚。”宣娘,可是那样,我就不是我了。“
雾迟眼底含着泪,倒映出宣娘白发苍苍的模样。
月色当空,月光照着两人相互扶持的身影,映在地面时像极了拥抱。
宣娘缓缓站起身,转过身,平静的说”去睡吧“
雾迟向宣娘行礼后,走过几步再回头,月光将宣娘照亮,油灯的烛光将宣娘的背影拉得很长,宣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越来越老了,背也有些弓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弯了。
宣娘总是忧郁着,似乎总有一把枷锁将宣娘锁住了。
殷将军府内
殷瞿坐在主座上,气定神闲的看着台下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横飞的贼匪
“不说?”殷瞿冷厉的声音带着严谨。
“回将军,什么都不肯说。”回话的人正是在街道宣告律法的人——松霖,殷瞿的随身侍卫
殷瞿起身走到那贼匪的跟前,贼匪的嘴被用白布塞住了,眼睛瞪大,看到殷瞿后青筋暴起,奋力直上。
殷瞿抬手将那贼匪嘴里的白布扯开,贼匪立马开口大骂,粗哑又充满戾气”殷瞿!你敢动灭我寨,我定叫你生不如死。“”这么些天吊着你这条命,也是很不容易,今日交代了,自然可以和你的兄弟团聚。“
殷瞿低眸看着刀连,肃杀之气环绕。”殷瞿,你杀我兄弟,定会有人替我们报仇。“”哦?刀寨主身后果然还是有人啊。”
刀连气不打一处来,想上前却被小将们压制住了,殷瞿拔出松霖的佩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转手将剑抵着刀连的脖子。
“刀寨兵器新奇,杀死我战野军将士不少人,刀寨并没有打造兵器的场所和能力,说,那些兵器从何而来”
殷瞿眼里满是杀伐之气,甚至有血光,那是那些死去将士们的怒气。
“殷瞿,我刀连是个粗人,却也是管得住嘴的人,休想从我身上套话。“
殷瞿呼出一口浊气,挥手让松霖将还在骂的刀连带了下去。
殷瞿沉着脸,思绪沉了下去,外面的天气也突然阴沉了下来,雷声四起轰鸣声不断,风也跟以往不一样,恶狠狠的刮着,不一会便开始下起了暴雨。
十日后,一辆昂贵黄木制成的马车停在了宣铺门口,雾迟一眼就看到连马车两旁挂的装饰吊坠上的红玉珠都是上等的。
正看呆时,桑落扮着男装拉开马车帘,走下来,向宣娘行礼。
“桑落?你怎么”雾迟饶有趣味地看着桑落与往日不同地形象。
“今日我陪你去郊外游学。”桑落给雾迟使了个眼色,雾迟悄悄瞄了一眼宣娘,确认宣娘没有对这个借口起疑心。
宣娘坦然地说”桑落姑娘沉稳知礼,能陪迟儿去游学我的心也放下大半“
宣娘一脸平静,招呼大福把包裹拿来
“再拿上这个包裹,里面有一些出去必备的物品,还有大福今日起早去帮你买的落冰酥。”
雾迟欣喜若狂,“辛苦了大福,等我回来请你喝酒。”
大福恭敬的行了礼“希望姑娘路途顺利,一路平安。”
桑落上了车,拉开车帘招呼雾迟上车。
“我明日一早便回来。”雾迟紧紧抱着宣娘,在眼底的泪水喷涌而出之前,转身上了车。
马车渐行渐远,宣娘一直站在门外,看着马车消失在路口
“她果然是要去宫里,那马车一看便知是那些人的马车。“”宣娘到底应该嘱咐一下姑娘的,宫中凶险万分,行差踏错一步可能都会没了性命。”
“我已修了一封书,放在那包里,一合大师说迟儿必定是要有这一劫,望薰姑娘在天有灵能护迟儿周全。“”天冷下来了,大福我们回屋吧。”
马车往宫里走着,车内两人四目相对
“你怎么会来”雾迟上下打量着桑落,还是没想到理由
“我说了,我陪你去游学啊。”桑落耸了耸肩,鬼灵精怪的说
“你明知我是去宫里,那个虎狼窟,很危险的”
雾迟打了下桑落,想将桑落拍正常
"所以我才陪你去啊,我们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再说,你去可是为我三生酒馆宣名啊。“
雾迟叹了口气,打开宣娘的包裹,拿出一块落冰酥递给桑落“喏,落冰酥表谢意。”
桑落接过含了一口,腾出嘴来“不谢不谢”
雾迟正准备拿另外一块,却见什么东西从包裹里滑落了出去,捡起一看,是一封信,落款是宣娘
雾迟打开后,从上到下阅读着,清秀眼眸慢慢涌起泪花,桑落将那一口落冰酥紧急吞下后,连忙问
“信里写了什么”
“宣娘早就已经知道了。“
雾迟将信整齐折好,放回信封。”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宣娘。“”信里写了些能让我保命的。“雾迟整理好心情,将信件稳稳的放在了青袍内侧
雾迟捞来车帘,看着远方红木的宫门越来越近,像是压过来一般,沉重的水泥墙有数尺厚,像一座密不透风的牢笼
进了门,马车便也就只能到这里了,剩下的就只能靠自己走了。
雾迟扶着桑落下了马车,便见一个年轻的小太监恭候在前边,唯唯诺诺。
小太监行了行礼”二位请跟我到闲阁休憩准备。“”麻烦小公公“两人在礼仪上也丝毫不敢怠慢
雾迟边走边打量着赤华宫,和坊间的黑瓦白墙不同,宫里的房子都是金灿灿的黄瓦,像血一样的红柱,雾迟想着莫非真的是用血糊成的
这一路上,雾迟和桑落跪了好几次,其中几个是宫外有地位人家的世家女子,有一个化成灰雾迟都认得,便是李央央,她竟有此般地位,雾迟想着当初自己到底是怎么全身而退的。
远处一座金黄的宽轿正慢慢被抬来,四面淡黄的轻纱帘扬在空中,云知烟美目流盼,肌光胜雪,气若幽兰,身着华贵衣饰,手持鎏金鸳鸯相依团扇,风情万种,摄人心魄。
雾迟熟练的跪下,没想到轿子在三人面前停下,雾迟大气都不敢出,只听见上面的人传出话来。”便是从坊间来的?“
小太监回话道”禀云妃娘娘,正是从坊间来的。“
雾迟想着,这位云娘娘应是宣娘在信中写的云知烟,是皇后那一派的,虽然看上去跋扈却生性善良
云知烟轻扶额头,细细打量跪在地上的两人,轻哼一声
"明妃也是个不知礼数的,要在太后面前献艺的人,竟也不知先接进宫,教教,不然到时候再出丑,罢了罢了,这次又不是皇后娘娘操持,我担心个什么。”云知烟轻敲轿沿,招呼抬轿的人走
起身后,雾迟轻吐了一口气,想起宣娘在信中写了一句话,若是遇见什么难事,皇后那边是可亲近的。雾迟转头看着云知烟婀娜风姿的背影,眼底复杂,心思沉闷,宣娘为什么知道这些,她到底和赤华宫有什么渊源?
终于是到了闲阁
两人惊叹,赤华宫一个小小的闲阁都比宣铺加后院都要大,装潢奢华又不失大气”离人,若是累了便去休憩吧,今天晚上还有大场面等着呢“
桑落铺好床,唤雾迟过来。
“你说我们好不容易来一趟赤华宫是不是需要去转转。”雾迟把玩着轻丝床帘,心底向往着刚刚经过的园子。
“不要命了啊,乱跑什么。”桑落义正言辞,语气坚定。”刚刚小公公说闲阁位于皇宫最北方,没什么人来的,最偏僻了,而且听说,从海笙国移植的雪榕树好像就在北苑,雪榕果可是不可多得的入酒果子,你确定不去吗“雾迟好像用毛草在桑落心上挠着痒痒
最终两人还是一道出了门
两人一路走一路看,桑落负责认那雪榕树,而雾迟负责放风确定是否有人经过
旁边一座高殿上,有两人正在言论,其中一人便从高处发现了什么”行迹可疑,那两人不是宫里的。“宿屹皱着眉头,看着园子里那两人
殷瞿顺势看去,只见雾迟探头探脑,时而微弓身子,时而突然转身,样子可笑至极。
宿屹行了礼,“将军所说,卑职会认真思考。”说罢便下去逮人。
“就是这棵!”桑落像是发现了什么宝物,像大伞一样的雪榕树上已经结满了雪白的果子,雾迟捞了捞袖子,把青袍前摆捆扎在腰带上,抻了抻腰,热好身后一手抓着一节粗壮的树干,借力爬到了主干上。
桑落拿出小布袋双手撑开,眼底欣喜时刻准备接果子。
雾迟摘一个便丢一个下去,正准备摘下一个的时候,只听见下方桑落传出叫声和果子清脆的落地声,循声看去
宿屹抓着桑落的手,那明晃晃的剑抵在桑落雪白的脖颈处,桑落惊恐的看着宿屹,宿屹眉头紧皱,眼神淡漠,神情冷峻,冲过来时还带着一股劲风。
雾迟被那剑一晃,脚下一抖,手也没抓住,径直摔了下去,却没有等来预计的粉身碎骨,自己好像被什么接住了。
雪榕树叶随风缓缓飘落,其中一片稳稳落在殷瞿宽厚的肩头,雾迟紧闭双眼,手中死死抓着那一个雪榕果。
半睁眼一看竟是阎罗,阎罗眼神照样满是冰冷,虽然嘴角没有弧度,但是雾迟却感受到一丝笑意
雾迟挣扎着要下去,殷瞿环在雾迟细腰的手突然发力,雾迟又结结实实落到殷瞿怀里,殷瞿向上抛了一下雾迟又接住,掂量了一下雾迟”离人先生怎么跟女子一样轻”雾迟楞住,这次绝对看见殷瞿嘴角有了弧度
回过神来,雾迟手忙脚乱跳下,趴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这样阎罗的剑就寻不到自己的颈项了。
“我,微臣,卑职,小的啊不对”雾迟脑袋乱得很,将宣娘在信中书写的礼仪弄得一团乱。
“是草民。”殷瞿替雾迟找到了答案
雾迟接过答案“草民拜见殷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