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秀的远房亲戚叫丁建国,住在县城城西靠近车站一条巷子里的三层小楼上。
季清和陈青岩一起晃晃悠悠走过去,按照丁秀给的地址上楼看门牌号,两人表情很是惬意,尤其季清,敲门的时候都丝毫没有紧张的样子。
“谁啊?”女人的声音传出来。
“你好,我叫季清,丁秀介绍我来的。”季清回答。
门打开,一张约莫五十多岁富态的女人脸出现在门后,女人看到季清,声音热情:“秀秀介绍你来租铺子的,是不?”
“是,姐姐好。”季清嘴甜。
“哈哈。”女人高兴,“快请进。”
进了屋子,季清飞快打量一圈。
屋子没什么装潢,简洁明亮,墙上挂着一幅手写毛笔字,上面写着诗句: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
不仅诗句内容励志,毛笔字也笔力雄健,颇有横扫千军万马之势。
从客厅最显眼处挂着这幅毛笔字,季清大概已经猜到主人的性格。
女人让季清和陈青岩往沙发上坐,自己则去叫丁建国。
丁建国正在书房里练字,闻言应了一声,几分钟后才慢悠悠走出来,视线凌厉地往季清与陈青岩身上一扫,鼻孔出声。
季清起身,微笑着打招呼。
陈青岩也伸出手。
“丁先生,您好。”
丁建国目光从季清身上扫过,先是握了握陈青岩的手,接着才不甚情愿地短促与季清握了下,下巴轻点:“坐。”
坐下后,季清开门见山道:“丁先生您好,我们今天过来,是想来跟您谈谈你店铺的租赁事项的。”
“我知道。”丁建国没什么表情,“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出租。”
陈青岩朝季清脸上看,季清不急不恼,“丁先生,能告诉我您为什么犹豫吗?”
女人端茶水上来,季清轻声说了句谢谢。
丁建国:“那你呢,你为什么要租,经济大权现在都在国家手里,有政府开供销社,开店,你为什么要搞个人?”
听到丁建国的话,季清瞬间明白。
这人是保守派。
国家鼓励个体经营后,仍旧有一部分人不认同个体经营,不认同经商,个别思想极端的人,甚至认为个体经济是挖社会主义墙角,是损害国家利益。
季清大脑飞速转动,想了片刻后,才开口:
“原因有几点。第一,开店卖东西能赚到钱,我想赚钱养孩子们,并且好好生活;第二,我开店惠及周围群众,方便群众,他们没时间做早饭,可以来我店里买馒头,想吃零嘴,可以来买干货;第三,从根本上来说,国家开始推广个体经营,表明要扩大企业自主权,我也是响应国家政策。”
说完后,季清端起茶杯喝了口。
对她而言,难的点不是说服丁建国,而是怎么不暴露过多未来知识信息,她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开始分析未来发展趋势,吓到丁建国。
还有陈青岩。
丁建国听完后,沉思了许久,才半信半疑道:“国家也在试验,指不定行不通,你就不能再做了,不怕出事?”
“不怕。”这一次季清回答得很快。
丁建国:“为什么?”
季清:“因为发展个体经济是趋势,未来必定会出现越来越多个体经济,或许有一天,压过集体经济。”
丁建国蹙眉:“这不可能。”
季清笑笑,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丁先生,以前咱们还吃大锅饭呢,后来不是也不吃了吗,还有以前统一上工挣工分呢,现在不也包产到户了吗?”
丁建国:“你的意思是,以前的政策是错的?”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季清不卑不亢,丝毫没有因为丁建国难看的脸色而改变语调,依旧四平八稳道:“我的意思是,这是趋势,未来必然会发展成那样。”
一旁,陈青岩不自觉勾起嘴角。
原本他还担心季清面对丁建国的刁难会下不来台,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季清说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哪怕是他来做陈述,也就这样了。
媳妇儿真棒。
他不禁骄傲起来。
丁建国不说话了,紧紧抿着唇角,垂目盯着膝盖上一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夫人出来打圆场,招呼季清和陈青岩喝茶。
季清也知道不能太着急,毕竟像丁建国这样热血了一辈子的人,接收新改变是有点难的,得给他一点时间想想。
十分钟后,丁建国还没表态。
季清不想浪费陈青岩太多时间,便主动开口,继续说:“丁先生,我明白您的顾虑,您不是在为自己考虑,是在为国家考虑,这种精神我发自内心敬佩。”
丁建国闻言,脸色好转些许,眼神中充满了骄傲。
季清:“但是我想告诉您,您多虑了,我们国家之所以要发展个体经济,并不是因为以前政策错误或者是现在错误,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我们国家越来越好,人们以前穷,只能集体经济,勉强活着,现在人们越来越富了,国家便开始鼓励发展个人经济。这是好事,说明我们国家在大步往前走。”
陈青岩也接上说:“每一次制度的变革,都是因为旧的所有制关系不再匹配新的生产力,这是社会发展的规律。”
站在丁建国沙发后的丁夫人不禁向季清和陈青岩投去赞许的目光,人没来之前,她以为就是年纪轻轻奇思妙想的年轻人罢了。
没想到,竟然如此有深度。
说出来的话,比她家老头平日里挂在嘴边那些大道理还令人深思!
惊讶的并不止丁夫人一人,丁建国也被震惊。
他没想到对面两个年轻人,竟然有着超越当下的目光,能从一次次变革的背后挖掘出如此深奥的真理,思想境界不是一般高。
关于制度改革的深层意义和原因,他经常琢磨,但身边没个能说的人,琢磨来琢磨去,也就自己想的那点儿东西,老是不能得到开解。
如今听面前这对小年轻一说,倒是豁然开朗!
对于丁建国这种人,你如果对不准他的喜好,他是一万个不待见,但你如果能得到他的认可,他会待你如亲人。
丁建国和缓了脸色,背也不再板直疏离,而是弯腰朝季清和陈青岩的方向凑了凑:“那你们说说,二月份发布的要开展以‘五讲四美’为主要内容的文明礼貌活动,最终落脚点在哪儿?”
季清扭头,和陈青岩对视一眼,给了陈青岩一个眼神。
陈青岩会意,与丁建国聊起来。
约莫半小时后,丁建国拍着大腿感慨:“到底是年轻人有思想有见解啊,年轻人是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陈青岩笑笑,谦虚:“过奖,过奖。”
季清抬头看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间已经三点四十。
虽然很不想扫兴,但考虑到陈青岩的工作,她不得不提醒:“丁先生,怎么说,了解了这么多了,您考虑的怎么样,您那三间铺子,要不要租给我们?”
丁建国与陈青岩聊得意犹未尽,闻言略略露出几分不悦。
陈青岩明白季清的苦心,微微一哂,道:“丁先生,您如果喜欢跟我交谈,我以后还可以过来,今天也不早了,我们住在青云镇,晚上回去还得给孩子们做饭。”
听陈青岩解释,丁建国表情好了些。
他也聊爽了,也不端着了,直接道:“三间铺子都租给你吧,租金就按照那儿的规定来,你们现在开的那个铺子,租金多少?”
季清如实回答:“我们是连房子一起租的,一整套院子加铺面,一个月二十块。”
丁夫人:“院子多大?”
季清:“算下来七间房子。”
丁夫人:“那是挺大的。”
丁建国:“那我们的三间铺面,按照一间一个月五块钱租给你吧,三间十五,一年多少来着?”
陈青岩:“一百八十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