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把我押进大牢吧!”萧鱼索性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一弯腰坐在刑律俭面前的绣墩上。
刑律俭垂眸,下意识去摸指上的扳指,结果摸了个空:“看来你对这几位略有耳闻。”
何止是略有耳闻,他说得实在是过于轻描淡写了。萧鱼轻轻吸了口气,目光从洞开的窗棂向外看,院子里的蔷薇开得格外茂盛,偶尔风一过,铺天盖地的香气经久不散,那只长耳兔子正慵懒地窝在蔷薇丛边的蒲团上晒太阳。
“前朝锦衣卫都指挥使梁不易在太zu皇帝打进旧都江城的时候,主动开启城门投诚,先皇登基后,先后任职在刑部和大理寺,直到成祖继位,这位风云旧臣才退出历史舞台。”萧鱼漫不经心地道,“当年不知道有多少人折在他手上呀!”
刑律俭慢吞吞给自己倒了杯茶,示意她继续。
萧鱼瞪了他一眼,一把抢过杯子:“毒手婆婆金百合是高丽皇妃的陪嫁丫鬟,皇妃死后,她便从宫中消失,与此同时,江湖中多了一位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毒手婆婆。”
至于那位齐阁老,萧鱼一时找不到更合适的言辞来形容他。倒并不是齐晋云这个人有多十恶不赦,而是这个人实在是完美的没有一丝瑕疵,清正廉明、万民拥戴、功勋赫赫,当年先皇皇帝建立东岳,其中有三分之一的功劳都要算在他身上。可就这么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却偏生没有妻儿,也无父兄,新帝继位后,他便提出辞官,经新帝多番挽留才又在内阁干了三年。
直到年初,新帝迁都,这位齐阁老终于正式辞官,没想到他会住在江城养济院,真是个天大的稀奇事儿。
与前面几位相比,萧鱼觉得最有意思的还要数那位被软禁了三十年的西郡王魏汉。西郡本事前朝永安郡王的番地,先皇打天下的时候,西郡选择投诚。先皇登基后,西郡王派人送来了和书和质子,并承诺做东岳的附属国。
东岳刚刚建国,一切还不稳定,经先皇和齐阁老等人的商议,最后同意了西郡王的请求,而那位被送来的质子便是西郡王魏汉。魏汉留在东岳后,先后娶了两个东岳女子为妻,但不知为何,两个妻子都没有生下一儿半女,早早病逝。
魏汉此后未在娶妻,远在西郡的老王妃可怜儿子,从西郡送来了几个美人,但不出三月,西郡王大手一挥,把几个美人又都送回去了。
说来也巧了,这几个美人中有一个竟然怀了孩子,而且是一胎双生,十月后生下一对龙凤胎。
其实按萧鱼的猜测,老王妃这么做,根本就是为了偷种,而这位西郡王亦是一个狠人,为了不留孩子在东岳继续为质,硬是不生孩子,孤独到老。
“怎么不说了?”
刑律俭抬头看过来,萧鱼瞬时有种被毒蛇盯住的感觉。她讪讪地哼了一声:“我又不是司密处的信子,可没你们那些专门打探人隐私的嗜好。”
刑律俭不以为意:“你既然对这几位的来历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也不必我多费口舌。如你可见,养济院里看似平静,实则关系错综复杂,你要做的就是……”
“等下。”萧鱼连忙打断他的话,“我没答应你留下来。”
“你必须留下来。”刑律俭语气平淡,只是在阐述一件实事。
萧鱼骨子里的反骨被激起,若是她全力图谋,也未必不能逃出去。
刑律俭慢悠悠挪动轮椅,厚重的轮子碾过地板发出滋滋嘎嘎的声响,让人无端生出一种割裂感。萧鱼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他的身高实在是高挑,即便是坐在轮椅上,整个人也几乎快要与她持平,那双斜飞入鬓的剑眉即便是刻意放柔表情的时候,也依然给人一种锋利感。
“这里还有一份消息,你不妨看一看再另行做决定。”刑律俭垂眸,从怀里掏出不久前信子截获的一封密函。
通常这种用火漆封了三道的信件都是加急信件,而它出现在刑律俭手里,内容必不会简单。
“看看。”
刑律俭把鱼饵放了出来,只等萧鱼上钩。萧鱼这样的人,如果只是威胁当然不可能安安分分留在养济院,能让她留下的,只有她自己,而刑律俭对此毫不怀疑。
他的拇指轻轻捻着信封,淡淡道:“我保证你看了不会后悔。”
萧鱼:“可我还是不想看。”
“当年北翟人攻破江城的时候,前朝造办处督抚侍郎萧韫山的大儿子萧器与妻女失散,年仅七岁的独女失踪至今……”刑律俭径自把信笺从信封里抽出,“不久前,萧韫山曾去过一次蕲州,经过多番调查之后终于找到了当年失踪的那个孙女。这里面是萧韫山孙女的调查结果,你不想知道么?”
萧鱼的脸色幽地一白,突然什么都明白了:“你调查我?”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萧鱼怒极而笑:“那又如何?就算我是那个孩子又怎样?这跟养济院有什么关系?先皇皇帝早些年便已经下诏宽待前朝降臣,更何况在先皇皇帝举兵之时,萧韫山已经辞官归隐,避居萧山。”
刑律俭把信封放在桌上:“本来没什么关系,但是萧韫山死了。半个月前,萧韫山突然病逝,但此前萧韫山身体一直硬朗,从来没有任何病症。”
随着他说出的话,萧鱼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你怎么知道?”
刑律俭把轮椅挪到窗边,一片蔷薇花的花瓣随风飘进来,正好落在他的肩头。
“你大概已经猜到了萧韫山的死另有蹊跷,所以才会来江城找曾在萧韫山死前回到萧家、并与萧韫山发生剧烈争执的萧道学。”刑律俭抬手关了窗棂,窗外的树梢上一只鹦鹉晃了晃头,飞掠而去,“而萧道学,他此时正在养济院中。”
“你威胁我?”萧鱼面色微沉。刑律俭推动轮椅从她身边走过,“或许你想见见他。”
刑律俭最擅长钓鱼,如今鱼儿已经咬钩,离上桌只差一步之遥。一旦萧鱼上了他的餐桌,是生是死便是他说了算的。
萧鱼抿唇不语,抬步跟上。
除去舒芳阁,养济院里还有劈开了十数个小院,穿过一道九曲回廊,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荒僻的院落,月亮门上松松垮垮的挂着一块松木牌匾,上面的字迹已经消失了大半,只隐约能看出一个凉字。
院子里辟出一块空地,中间摆着一只摇椅,萧道学背对着月亮门蹲在摇椅旁边,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在捅地上的蚂蚁窝。仓皇的蚂蚁从蚁穴里跑出来,东一榔头西一榔头,逗得萧道学哈哈大笑,完全没注意到月亮门外的二人。
萧鱼皱眉看着玩蚂蚁玩得不亦乐乎的萧道学:“他怎么了?”在萧韫山的信中,萧道学是个颇为体面的文人,并且生得俊美聪慧,当年在江城亦是风光霁月的翩翩公子,她委实不能把面前这个看起来疯疯癫癫,衣衫邋遢的中年男人跟萧韫山口中的小儿子相比较。
刑律俭没说话,挪动轮椅离开。
萧鱼赶忙追上去,一把抓住轮椅扶手:“你把他怎么了?”
刑律俭丝毫不惧地抬头迎视她,仿佛一个经验老道的猎手在看唾手可得的猎物。
“半个月前,萧道学出现在养济院门口时就神志不清了。白茉莉收留他之后,曾让人打理他,但每次有人靠近,他都会防备地攻击对方。如你所见,白茉莉只好把他安排在这个僻静的院子。”
萧鱼微怔,萧山的萧家人曾说过,失踪许多年的萧道学半个月前曾经回到过萧山一次,那时他还与萧韫山发生过争执,父子俩不欢而散。从萧山到江城只有两天的路程,按刑律俭所说,萧道学离开萧山之后便起身来江城,但是途中发生了什么变故,是他变成如今这种模样。
“不进去看看?或许你能问出些什么?”刑律俭老神在在,看得萧鱼胸中窒闷,完全有种被牵着鼻子走的错觉。
司密处的信子都是狗鼻子,司密处的头头更是,她现在已经可以断定,刑律俭几乎把她的底牌全部摸清,并且下好钩子等她上钩。
狗东西!
萧鱼心中谩骂,脸上带着讥笑:“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白茉莉的行踪我可以帮你查,养济院也可以代管一段时间,但是也不能白做工不是?”
刑律俭薄唇微微向上扯了下:“作为条件,我会帮你查萧韫山的死因。”
萧鱼摇了摇头:“不止这一点哦!钓鱼嘛,总要鱼饵足够诱人才会钓到大鱼的。”
刑律俭微微蹙眉:“哦?是怎样的鱼饵才够诱人?”
萧鱼突然弯腰,附身凑到他耳边低语:“从今以后,雾影十三就死在司密处的大牢里了,你觉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