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从晌午一直下到傍晚,直到一声婴儿洪亮的哭声冲破云霄,院子里的人才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
刘老板激动地站起来,紧闭的门板被推开,稳婆抱着一只大红襁褓走出来,脸上带着一丝喜色,见到刘老板忙报喜道:“恭喜刘老板,贺喜刘老板,是个八斤重的大胖小子。”
刘老板脸上压着的阴霾一扫而空,刚想伸手接过孩子,立马想起自己那九死一生的夫人,连忙绕过稳婆往产房冲。
“哎呦,刘老板留步。”稳婆连忙叫住他,“您先别着急,夫人也没事,母子平安!”
稳婆的话像一下子给刘老板吃了一颗定心丸,他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扭回身去看稳婆怀里的孩子,小小的、红红的、皱巴巴的,其实并不好看。
稳婆笑了下:“来,瞧瞧,这大胖小子跟刘老板简直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一样。”
这大概是每个当父亲的男人最喜欢听见的话,刘老板也不例外,他怔怔地看着被稳婆放在他怀里的小奶娃,嘴角渐渐裂开,露出今天最灿烂的一个笑容。
这时,虚掩的房门从里面推开,温宿面带疲色地从里面走出来。
“温先生,内子现在可还好?”刘老板连忙迎了上去,温宿抹了把额头的汗水,点了点头,“令夫人已经渡过危险期了,幸亏你送人参及时。”
刘老板这才像是想到什么一样,扭回身大步走到刑律俭身前,抱着孩子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刘仁以后甘愿做牛做马报答恩公。”
刑律俭眉尖微挑,目光落在他怀里的小奶娃身上,发现跟想象中的小娃娃完全不一样,未免太丑了点!
瞄了一眼刑律俭满脸的嫌弃,怕他说出什么惊人之语,萧鱼连忙说道:“小公子可真好看,您之前给准备名字了么?”
刘老板一听,露出一抹尴尬的神色:“这,小名倒是取了,女娃叫如花,男娃叫柱子。”
萧鱼一听,差点没乐了,扭头看刑律俭,果然见他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大概是觉得这个小名配不上他那根百年老参。
刘老板却是个机灵人,见刑律俭能毫不犹豫地拿出一根百年老参,便知道他非富即贵,连忙对刑律俭说:“我没什么文化,今天小儿承蒙这位公子和温先生的救命之恩,不若二位给他起个名字吧!”
刑律俭垂着的眼皮微微动了下,看向温宿。
温宿走过去看着刘老板怀里的奶娃子:“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人,小名便叫福裕吧!”
刘老板一听,瞬时一乐:“好名字,就叫福裕,叫福裕!”说着,扭头殷切地看向刑律俭。这时,廊外的雨已经停了,天边挂着一道七彩虹桥,刑律俭福至心灵,又看看刘老板怀里的孩子,“叫刘虹吧!”
刘老板看着天边的彩虹心中仿佛荡起了无限的希望,而他此时绝想不到,二十年后,怀中的孩子会是东岳赫赫有名的翰林院大学士。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现在的刘虹还只是襁褓里的一个奶娃娃。
从刘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晚霞染红了整片天空,仿佛一片红海。
“公子!”温宿突然叫住前面的刑律俭,几步上前走到他身边,“请留步。”
刑律俭微微抬头看他:“温先生还有事?”
温宿脸上微微泛起一抹绯红,斟酌了好一会儿才道:“公子可是腿疾犯了?方才坐在车中,我观公子面色,似乎是受了旧疾困扰。”
刑律俭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腿:“确实如此。”
“在下不才,也算略通医术,如果公子信得过在下,在下可以试着为公子治治,缓解一下疼痛。”温宿有些不好意思,他甚少做这种毛遂自荐之事,只经过今日一事,他对这位离经叛道的侯府公子多了一份好感,也不想他受到旧疾困扰。
听他的话,一旁的宴升突然出声:“那就有劳温先生了,不若现在您就随我们回养济院?”
温宿也没想到宴升会这么急,当即愣了下,摸了下鼻尖苦笑道:“还请容在下回惠民药局准备一下,明日一早,我去养济院帮公子针灸。”
“那好,一言为定。”宴升当即便提刑律俭做了决定,“我现在送先生回惠民药局。”
温宿连忙尴尬地摇手:“不用,不用,在下还要去霍家给霍老爷子行针,公子和三爷不必送我。”
宴升不甘心,又再三劝说,温宿仍旧坚持自行离开。
上了马车,萧鱼目光若有似无的看着刑律俭,发现她越发看不懂这人了。
“有什么想问的就说吧!”刑律俭拢了拢腿上的毯子,疲惫地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萧鱼见他面色发白,眼底隐隐泛着青黑,便知他的腿疾是极为严重的,此时能有耐心跟她说话,实在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你那颗百年老参,是为了温宿吧!”
刑律俭微微撩起眼皮看她:“为什么这么想?”
萧鱼拿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甜腻的桂花香在口中弥漫:“难道不是?”
“陈提刑的验尸手法乃是本朝之最。”刑律俭只说了一句,便有闭上双眼,不多时,静谧的车厢里传来清浅的呼吸声。
他睡着了!
萧鱼意识到他睡着之后,悄悄凑过去,目光落在他光洁如玉的脸上,忍不住感叹,一个男人生得这样确实有些招人了,可惜……
视线向下,落在他盖着摊子的双腿上。
刖刑呀!七年前他才多大?又是怎样熬过刖刑的?即便熬过了,他又是怎样进入司密处,成为如今这个冷面阎王的?
萧鱼抬手帮他把毛毯向上拉了拉,转身背对着车厢拉开车帘,霞光瞬时从洞开的车帘打进来,刑律俭只是微微颤动了一下睫毛,继续沉睡。
放下车帘,萧鱼泥鳅一样挤到宴升旁白,百无聊赖地拿起一旁的手里把玩:“我听说,靖远山庄向来不牵扯朝政中人。”
宴升拿着马鞭的手微微一顿,回头看她:“你想问什么?”
萧鱼一笑,把斗笠往自己头上一叩:“只是单纯的好奇三爷与公子关系这么好,是否还有别的什么渊源。”
宴升扭回身,嘟囔了一声“麻烦。”,然后淡淡道:“你没听说过,知道的越多的人,死的越快?”
萧鱼笑得整个人靠在车班上,艳丽的晚霞柔和了她的眉眼,像一个在普通不过的俏丽姑娘。
“因为有一种人有恃无恐呀!”她笑着看宴升,眼中熠熠生辉。
宴升似乎被她这番言论逗笑,扯了扯唇,扭回身从一晃一动的车帘间看向熟睡的刑律俭,突然觉得有萧鱼这么个人在养济院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