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永安巷。
一个极不起眼的货郎急匆匆挑着两担子杂货进了巷尾一处破落的宅子。这宅子原先的主人是清远书房的教书先生,老先生半月前仙逝,房子空落下来之后一直在房牙子那边赁着,两天前,这对货郎夫妻找到房牙子家,花银子将这落魄院子赁居了下来。
货郎进了院子关好门,囫囵着把扁担往院子里一扔,急冲冲往堂屋里走。
「十二,有消息了。」
堂屋里慢悠悠走出个年轻的女人,正是雾影十二。
「拿来我看。」雾影十二把手上的灰尘往腰间的围裙上抹了抹,伸手从货郎手里接过一颗密封的蜡丸。捏开蜡丸,里面是透薄的绢纸,展开来,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怎么样?」雾影十一换好身上的短褂,凑过来问。
雾影十二将绢纸递给他:「你觉得是真是假?」
雾影十一狐疑地接过绢纸,看过上面的内容后不由得蹙眉:「她所言应该不假,你我皆看到凶手进了养济院,结合她所言,凶手是使用三棱突刺杀的白茉莉,且凶器上有猪碎肉,所以凶手是厨子的推断确实成立。」
「可养济院里有三个厨子。」雾影十二拿过绢纸,点燃蜡烛将之焚毁,「她现在问我们要更具体的线索,是告诉她,还是不告诉她?万一她真的抓到凶手后拿走东西怎么办?」白茉莉遇害那日,她们本是查到了她的行踪,结果追到东平村的时候人已经遇害,凶手武功高强,和她们二人之力也只是在他手臂上划了一刀而已。
之后她们在搜白茉莉随身携带的包裹时发现了一块江城养济院的腰牌。
一开始她们以为腰牌是白茉莉自己的,后来才知道院首的腰牌跟他们捡到的这枚完全不一样,显然是凶手在行凶时,白茉莉随手扯下来的。当时为了怕白茉莉的死引起官府对她们的追查,她们便将尸体就地掩埋,没想到那么快就被东平村的长工挖了出来。
白茉莉的尸体被发现后,她们便意识到凶手就在养济院内,但因为养济院里高手如云,不能轻易进出,这才决定利用萧鱼找出凶手。
「不然还有别的办法么?」雾影十一蹙眉道,「今晚我去见她。」
「会不会也有诈?」雾影十二担忧地看着同胞弟弟,「萧鱼这个人一肚子鬼心眼,万一她使诈怎么办?」
雾影十一嗤笑一声:「那对她有什么好处呢?更何况……」
「你确定能行?」雾影十二仍旧有些担忧,「这件事要不要告诉雾影十三?」
「不用。雾影十三这个人太诡诈,这次虽然跟我们一同来江城,但我总觉得她的目标跟我们并不一样。」雾影十一蹙眉道,「而且我觉得她跟萧鱼之间不一般。」
「什么意思?」
「只是直觉。」雾影十一垂眸看了眼地上散落的灰烬,眸光渐渐变冷,「萧鱼她最好不要使幺蛾子。」
几乎在同一时间,萧鱼却并不在养济院。
她从平安坊出来之后先是去了城中最热闹的茶楼喝茶,离开前,小二端着托盘送来笔墨和挂牌。茶楼里有一面粉墙,粉墙上全是江城文人骚客留下的笔墨、画集。
萧鱼接过笔墨,在挂牌上写了一首藏头诗,然后让小二挂到二楼的浮屠墙上。
从茶馆出来后,萧鱼又优哉游哉地回到养济院,经过水榭的时,齐阁老正搭着个斗笠坐在岸边钓鱼,日头将他的身影拉长,远远看去,竟宛如雕像一般一动不动。
水里的鱼线突然激烈地动了下,紧接着快速像远处移动。静候的齐阁老像个极有耐性的猎人,他微微动了动手,等鱼儿在水中越挣越急的时候才开始慢悠悠地收线,不一会儿,一条两尺多长的草鱼便从水面跃
起,被鱼线拖到岸边。
齐阁老推了推头顶的斗笠,慢悠悠从小马扎上站起身向后退了两步,草鱼随着收拢的鱼线脱离水面,蹦跶着落到齐阁老脚边。
「好大的鱼!」萧鱼凑到近前,羡慕地看着齐阁老将鱼放进一旁的木桶里。
木桶里虽然续了水,但大鱼身宽体长,在桶里不得施展,只蹦跶着用鱼头撞击桶壁。
齐阁老回头看她一眼,弯腰坐回马扎,挂饵、放线,以及抛线的动作一气呵成,随着鱼钩入水,他再次陷入入定的状态。
萧鱼拉起裙摆蹲在木桶旁边,伸手戳了戳草鱼的脊背,大家伙蹦跶得更欢了,大尾巴拍得木桶啪啪响。
玩了一会儿鱼,萧鱼径自搬了块石头坐在齐阁老身边,目光随着他看向平静的湖面。
一整个下午,水下的鱼钩再也没动过,一旁木桶里的草鱼似乎是蹦跶累了,蔫蔫地蜷缩在水桶里吐泡泡。齐阁老收拾完鱼线和鱼竿,萧鱼说了下午以来的第二句话:「齐阁老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拿着鱼竿的手一顿,齐阁老看了她一眼,径自提着水桶离开。
萧鱼讪讪地摸了下鼻尖,连忙追了上去:「齐阁老,其实晚辈有一事相求。」
齐阁老脚步一顿,回头看她。
萧鱼被他犀利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微微退后两步才稳住心神道:「我想请齐阁老跟西郡王下一盘棋」
齐阁老目光微敛:「下一盘棋?」
萧鱼笑道:「无论输赢,我把西郡王给我的那盘白玉棋子送给齐阁老。」
齐阁老嗤笑道:「老夫现在不想要那副白玉棋子。」
前面是几阶向上的台阶,萧鱼连忙接过齐阁老手里的木桶:「您请。」
齐阁老撩袍上了台阶,似笑非笑看她:「你又想干什么?」
「齐阁老明察秋毫,确实是有点事。」
「说来听听。」齐阁老双手背在身后,悠闲地走在前面。
萧鱼拎着木桶和鱼竿跟在后面:「上次茶宴办的有些仓促,这次我打算提前几天操办一下,日子定在后天。」
「嗯。」
萧鱼哭笑不得:「您也知道,白茉莉死了,养济院丢的那笔银子虽然追回来了,但是大部分都还了之前赊的账目,要想体体面面办一次茶宴,手头总是拮据的。」
齐阁老手捻须髯:「所以你打起了西郡王的主意?」
「只是想借用他院子里的厨子。听说西郡王院子里的厨子祖上是御厨,并且精通南菜,要是由他操刀茶宴餐食,想必会比松鹤楼的大厨还要好。」萧鱼一本正经掰扯起来,「点心邀请刑公子的厨子来做,听说他虽然在北地军营做了许多年,但却生在江南,做得一手好点心。」
「就这么简单?」齐阁老回头,目光意味深长地看她。萧鱼陪笑道,「不然呢?我能有什么坏心思?」
齐阁老笑了下,继续背着手往前走,既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走到院外月亮门处,齐阁老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她:「萧院首听说过《乾元承纲贴》么?」
萧鱼把木桶放下,揉了揉发酸的臂膀:「严正大师早年的书法作品,但是传阅度不是很广,听说孤本在盛王府中。」
「进来吧!」
萧鱼一脸莫名,但见他优哉游哉地进了月亮门,只好再次拎起木桶和鱼竿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