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江城百姓而言,今夜与平日没有任何不同,但对某些人而言,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南市闹出的动静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因为江城的日日夜夜里,唯有南市总会出各种各样的事情,而这些不过是第二日全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今夜的惠民药局似乎格外的热闹,温宿提着药箱急冲冲来到诊室,崔成友被人架着坐在圈椅上,浑身多处灼伤,看起来格外狼狈。
温宿放下药箱,一边让小童给崔成友解开衣衫清理伤口,一边询问情况。
崔成友自不敢说,只说是抓捕匪徒的时候被匪徒用火烧伤。
温宿看着崔成友身上的伤,有些伤口里残留着细微的火药成分,显然是被火药炸伤,再联想到南市那边闹出的动静,心里便知道了一二。
仔细给崔成友上了药,又开了个方子,温宿让小童送人出去。
此时已是子时,南市那边早已恢复了平静,但他仍旧坐在诊室里透过洞开的窗棂看向惠民药局紧闭的大门,心中隐约升起一丝不安。
果然,崔成友刚走不久,惠民药局的大门再次被打开,这次急冲冲走进来的是宴升,他背上背着刑律俭,后面跟着一个陌生男子,背上背着萧鱼。
温宿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三步并做两步地冲到院中:「怎么了?」
宴升的脸早已黑成一滩浓墨,他边走边道:「进去再说。」
温宿不敢多问,一边带着几人往前走,一边吩咐小童赶紧烧热水。
刑律俭一直是清醒的,带进了诊室,微微朝温宿颔首:「麻烦温先生了,先给萧鱼看看。」
温宿脸色略微发白,眼底有浓浓的黑团,他侧头看了一眼被放在床上的萧鱼,不由得触霉;「怎么伤得这么重?右手骨折了,身上……」
温宿偷偷看了一眼刑律俭,没敢问这件事是否与崔成友的伤有关,只默默走到萧鱼床边,小心翼翼地剥开她的衣袖,露出两道狰狞的剑伤。
「幸好剑上没有涂毒。」他一边说着,一边红着脸用见到将袖摆剪开,小心翼翼地清理伤口。期间刑律俭一直阴沉着脸不说话,宴升转身从房里出去,站在廊下看着灯火通明的院子发呆。
屋子里,萧鱼终于在温宿准备给她接骨时悠悠转醒,看到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温宿微微一怔:「温先生?您怎么在这儿?」
「这是惠民药局。」一旁的刑律俭突然出声,萧鱼这才扭头看见坐在窗边的他。他还没打理好自己,脸上带着黑灰,一身的狼藉,微微垂在身侧的手虚握着,手背上被烫伤的地方鼓起了两个透亮的大水泡,那是抱她出来时不小心被倾倒的门梁打到并灼伤的。
「我现在要给你接骨了,放心,恢复好的话并不会对你以后行动有任何影响,我会很轻,你不用……」温宿一边说话转移萧鱼的注意力,同时双手握住她的右手臂……
「咔!」
「啊!」
萧鱼惨叫一声,豆大的汗珠瞬时顺着额头滚落。
真的太疼了。
温宿笑着用准备好的木板帮她把手臂固定:「好了,每三天来我这里上药,检查一下骨头复原情况。」
萧鱼怔愣一瞬,试着动了下手臂,果然没有刚才那么疼了。
温宿收好药箱,转身去给刑律俭检查。
「我没事。」刑律俭侧身避开温宿的手,招呼门外的宴升离开。
温宿蹙眉看着宴升推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轮椅欲言又止。
「刑律俭。」萧鱼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小心翼翼地避开身上的伤口挪下床,「我也回去。」
刑律俭没说话,温宿看着这一个两个的不拿身体当回
事,当即气得脸色发黑,重重把药箱墩在桌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既然不懂得好好珍惜,下次便不要来找我了。」
谁也没想到向来温和的温宿也会发脾气,一时间空气凝滞,萧鱼尴尬的快用脚趾在地上抠出一座阁楼了!
「今天有劳温先生了,告辞。」刑律俭垂眸看了一眼无力瘫在轮椅上的双腿,淡淡地说,「改日必定重谢。」
温宿气得浑身发抖,萧鱼忍着笑,突然有点同情这位被刑律俭拿捏得死死的温先生。
刑律俭沉默着由宴升推着离开,萧鱼则想再次请那位背自己的信子帮忙扶着自己离开,结果对方极为周道的也为她准备了一只木制轮椅。
很好!养济院轮椅二人组。
上了马车,刑律俭便倚在角落闭目养神,不知道是不是经历过刚才那一番生死缠斗,萧鱼此时看刑律俭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
一个分明能站起来的人,为什么要装瘸子?
「有什么想问的?」
许是发觉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过于炙热了,刑律俭微微撩眼,目光慵懒地看向萧鱼。
萧鱼怔愣一瞬,本能的想问他的腿,但想到车外的宴升,连忙又把话咽了回去,讪讪地从袖兜里掏出一只碧绿色的瓷瓶丢过去:「烫伤膏!」
刑律俭垂眸看着滚到自己脚边的瓷瓶,眼中闪过一丝清浅的笑意。
萧鱼讪讪地别开眼,讷讷道:「谢谢!」
刑律俭愣了下,许久才捡起瓷瓶,笨拙地拧开盖子,一股淡淡地薄荷味瞬时在车厢里弥漫开来。
萧鱼偷偷拿眼睛瞄着他,在看到他袖摆下露出一双被烫的布满血泡的手时,呼吸一窒:「这么严重?刚才为何不让温宿给你医治?」
刑律俭垂眸,没说话,笨拙地用手指挖出白色的药膏往手背上涂。
萧鱼眼神一暗,实在是看不惯他这般不在意的态度,劈手夺过药膏:「你老实坐着吧,我给你上药。」
等把药膏抢到手,萧鱼才尴尬地意识到自己也是个天残地缺,于是礼貌而不失优雅地笑了笑,借以掩盖自己脑子泛蠢的实事。刑律俭看了眼空空如也的双手,乖乖伸出双手到她面前。萧鱼蹙眉看着伸到面前的那双手,突然想到它们原本的样子,心里隐隐惋惜,可惜了一双宛若白玉的素手。
「有针么?这些血泡得挑开,把里面的脓血放出去,否则然后会留疤痕。」
刑律俭愣了下,随后从一旁的暗格里取出一个棕黄色的牛皮卷,展开来,里面是一排银针。
「你怎么还有这个?」萧鱼一边从牛皮卷里取针,一边问。
刑律俭侧头必看萧鱼看过来的视线,目光透过窗棂看向外面漆黑的长街,淡淡道:「偶尔旧疾复发,也会自己扎几针。」
萧鱼愣了下,垂眸看他的腿,忍不住讥讽地扯了扯唇角:「这也算是久病成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