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启十一年,西郡老王妃终于得到恩典来江城看望被软禁十余年的西郡王魏汉,彼时魏汉已经克死了两任先皇赐的王妃,整个人都处在巨大的悲痛之中。
老王妃从西郡选了两名美貌女子来给西郡王作伴,并且选了几个厨子来给西郡王调理身体。
王鲁就是那个时候跟随老王妃来江城的。而世子和郡主便那时魏汉留的种。
有时候王鲁想,老王妃不愧是老王妃,为了给西郡王留个后,竟然用两座城换一次探望,并成功搞出了两个孩子。
「我在西郡生活了十年。」王鲁突然有了兴致,目光坦荡地看向刑律俭,「做了十年的案牍工作,直到老王妃探望西郡王那年才被启用。」
刑律俭凝视着面前的王鲁,他说的这些已经在几个时辰之前放在了他书房的桌案上。
「如果不是萧道学来到养济院,你大概率还不会被启用。」刑律俭道。
王鲁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刑公子很聪明。」
「可惜聪明人都活不长。」
「聪明人确实活不长久,比如刑大公子。」王鲁淡笑,他知道说什么最能刺痛刑律俭,果不其然,刑律俭本就略显苍白的脸越加的阴沉下来。
刑律俭压着胸口喷薄而出的怒火,冷锐的目光落在王鲁的脸上,对方很懂得如何不落入他的语言陷阱之中,可以看出北翟对细作的训练十分全面,尤其是被捕后,单纯的肉体折磨不会使他们吐露任何信息。
「山鬼确实是个很可怕的对手,但可惜他已经隐退了。」他佯装不以为意地说,双眸却没有放过王鲁脸上的任何表情。
王鲁眉头微蹙,搭在桌面的手轻轻一拢,掩饰般抿了口杯中的茶。
「霍家的齐豫在近海遇见了北翟的侦察船,他们伪装成海盗在近海航行。」刑律俭垂眸看了眼空落落的手腕,「我猜最迟不过两年,北翟必犯。」
王鲁放下茶杯:「也许。」
「山鬼这条线还会启用的。」
王鲁:「这不归我管。」
「山鬼是江城的最高指挥官?」
王鲁笑了下:「你猜?」
刑律俭身体微微向后仰,直到脊背抵在轮椅的靠背上:「我猜他一定会被启用。」
王鲁:「那我劝你最好离开江城,免得如同大公子一般。」
刑律俭直直看着王鲁的脸:「所以当年北翟人确实针对我大哥做出了刺杀计划?」
「是。」
「你可否参与其中?」.
王鲁摇头道:「我当时在西郡王身边,那种涉及到高级机密和计划的工作是轮不到我的。」
刑律俭:「这些年山鬼从没跟你联系?」
王鲁笑:「我说没有你信么?」
刑律俭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确实,他不确定王鲁说的是否全是真话,但有一部分一定是真的,这些真话藏在假话之中才最致命。
「我一直有一件事很好奇。」刑律俭正了正神,慢条斯理地道,「白茉莉是否知道你是北翟女干细?」
王鲁摇头:「不知晓,我一直通过胡大海联系她,她是个谨慎的人,如果她知道是我在联系她,她很有可能不那么顾及这个孩子,反而向司密处举报我。」
「那小厮知道你?」刑律俭又问,北翟女干细在情报这一块的保密程度是极其完善的,这从以往他跟北翟细作打过的交道之中可以窥见一二。他们不会轻易暴露身份,最擅潜伏,最长的潜伏时间甚至长达四十多年,横跨两个朝代。
「我不清楚他是否知道,但他不能活着。」王鲁极其坦诚地承认了杀死胡大海小厮的罪名,于他而言,
杀一个白茉莉和多杀一个小厮没有任何区别。
「你的上线又是谁?」
「我将得到的消息用木鹅送出城外,至于是何人接收,我一律不知。」
「那他或者说他们是如何联系你的?」刑律俭突然问道,王鲁面上的表情一松,却再不开口说话。
从司密处的密牢里出来,外面早已下起细细密密的雨丝,宴升百无聊赖地披着斗笠坐在马车上,见他出来,连忙驱车来到廊下:「都问出来了?」他弯腰将刑律俭抱起放在马车上,然后又熟练地将轮椅抬上马车后车厢。
车厢里,小暖炉上咕嘟咕嘟烧着热水,暖气扑面而来,刑律俭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整个人疲惫地靠在软垫上。
宴升撩开车帘探头看他:「怎么了?他不肯说实话?」
刑律俭极有耐性地将审讯过程全部复述一遍,宴升颇有些诧异地看他:「看起来像是真话。」
刑律俭抬手撩开车窗上的帘子,争先恐后地洒进来的细细雨丝将他肩头打湿了波波一片,他却浑然未觉地看着被烟雨笼罩的江城一隅。「真假参半,而且很多问题避重就轻,实际上的关键问题他却一个没有回答。并且……」刑律俭微微一顿。
宴升「嗯?」了一声,一边催动马车哒哒哒地行驶在从长安坊宽阔的街道上,一边注意聆听刑律俭的话。
「你可还记得白茉莉送出的那几封情书?」刑律俭触霉说道,宴升在车外应了一声,「记得。」
刑律俭从一旁的暗格里拿出那几分情书一一排开,许久才伴随着雨水敲打车厢发出的哒哒声说道:「你不觉得白茉莉传递出的信息太过于简单么?即便没有白茉莉,单靠王鲁也能弄清,既然如此,他们又何必一定要策反白茉莉?」
宴升攥紧了马鞭,回头看了一眼车厢:「你想说什么?」
刑律俭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几封信:「这些内容所吐露出的最大信息就是,霍振邦生病,霍家有霍卿掌权。同时,霍家的船六月二十四日靠岸,但实事是,它要比预计晚了将近二十天。然后便是白茉莉发现我们可能怀疑她了,所以她打算跑。」
「确实如此。」
「司密处的信子是如何怀疑她的?」刑律俭问,宴升蹙眉想了想,「因为她对萧道学的格外关注,并且屡次露出试探的意图,而这些她并没有汇报给司密处。」
宴升赞同,刑律俭又道:「从这些信和她的行为上看,她既关心霍家的动向,同时又对萧道学格外关心。」
「所以?」宴升还没想通里面的关窍。
「你再联系林氏的死想一想。」
宴升微怔,连马车偏离了原有的轨道拐进一旁的巷子都未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