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摩殿在正殿旁,平素里香火旺盛,长明灯终年不灭。今夜雨大,原本来给油灯填油的小和尚比平时晚来了一刻钟,油灯里的灯油烧得见底,大殿里灯光照比平时暗淡一些。
收好雨伞戳在门边,小和尚刚想提着灯油去给油灯填油,结果还没跨进殿门,便听见大殿内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吸声,一下一下,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
小和尚战战兢兢地提拎着油壶迈进殿门,便见大殿中央正躺着一个人,这人面朝下,腰臀向上拱起,整个人匍匐在地,好像正在用手抠什么。
小和尚吓得不清,本想回去叫师兄弟们来查看,却没想那人似乎听见了他的脚步声,修长的身体一僵,粗嘎的单音从他青紫的唇瓣中溢出:「呜呜呜呜!」
一时间偌大的达摩殿里鸦雀无声,唯余小和尚自己的呼吸声和那人的喘息声。
「你是谁?」小和尚问了一句,见那人不言不语地继续抠地砖,忍不住蹙起秀气的眉头,「施主要是睡不着可去后院的林子里赏梅。」
那人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原本用指甲剐蹭地面的声音陡然加了两倍,好有人正拖着铁剑在房间里不同地绕动。
小和尚怔愣一瞬,下意识想要将他从地上拽起来,可刚迈出两步,那人便突然从地上窜了起来,小和尚这才看清他的脸——
「鬼,鬼呀!」
小和尚吓得跌跌撞撞跑出达摩殿,一路直奔山门外的樊钟处。
此时达摩殿里已经围满了人,有庙里的和尚,也有趁着斋戒日来斋戒的香客,智慧老和尚被围在人群中央,一名穿着软甲的男子被两名武僧用棍子按在地上。
智慧老和尚转身面对着围观的香客,大殿里昏黄的烛光映照在所有人的脸上,倒显出众生百态来。他双手合十,口中念了声‘阿弥陀佛",示意一旁的僧人们先将达摩殿里的香客驱散。
不多时,大殿里终于安静下来,刑律俭面无表情地垂眸看着地上的男人,脸皮几不可查地微微抽搐。始终站在他身边的萧鱼敏锐的感觉到他细微的情绪变化,忍不住朝着对面地上被武僧压着的男人看去。
男人身上穿着软甲,混乱纠结的发间若隐若现地露出半张布满青筋的狰狞面容,看样子不过三十几岁的样子。
似乎感觉到刑律俭过于炙热的视线,男人突然抬起头,一双赤红的眼眸突兀地对上刑律俭的眼,那一瞬间,萧鱼注意到刑律俭搭在轮椅扶手上的那只手紧紧地拳握了一下,虽然很快又松开了。
「呜呜呜!」男人突然张开大嘴朝着他吼了几声,萧鱼这才注意到,他黑洞洞的口腔里根本没有舌头。
「他没有舌头。」她蹙眉看向智慧老和尚,四周的所有人亦都听见了她的声音。
「吼吼!」那人又嘶吼了几声,竟然不知从何处升起一股巨大的力气,整个人像是突然膨胀的馒头,浑身的肌肉以肉眼看见的是速度膨胀起来,整个人仿佛一只被刺激的野兽般猛地掀翻压着他的两名武僧,疯了似的朝着刑律俭扑了过来。
在男人扑来的一瞬间,萧鱼下意识抬起右手,却被刑律俭一把按住。
「你……」
眼看男人就要扑到刑律俭面前,斜地里伸出一只大手正好扣住男人的脖子,单臂用力向下一贯,男人「碰」的一声被贯到地上,硬生生将青石板砸裂了两块。
「拿绳子。」梁不易面无表情地朝一旁愣住的武僧们喊。
恍然回神的武僧们连忙去找绳子,七手八脚地将被按到在地的男大绑起来。
梁不易面无表情地乜了刑律俭一眼,丢下一句「在答应我的事没做之前,你最好不要死太早」后,转身离开达摩殿。
直到梁不易的
身影消失在达摩殿外,萧鱼这才惊觉方才那一瞬间,她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此时凉风一吹,整个人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怎么?怕了?」刑律俭突然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萧鱼脸上一闪而逝的惊惧。
萧鱼蹙眉看他,并没有告诉他,她怕的不是梁不易高深的武功,她是怕刚才刑律俭的反应。
「你认识他?」
刑律俭脸上的表情一僵,再也没说任何话,扭身推着轮椅离开达摩殿。
这是认识?
萧鱼摸了摸鼻尖,这时,智慧老和尚已经让人将这个奇奇怪怪的人关进厨房,然后让小和尚连夜下山去府衙报案。
达摩殿的一切仿佛一场闹剧,等所有人都散了,萧鱼也散散地回到自己的禅房,结果一开门,金百合正笑眯眯地坐在炕上涂着蔻丹。
见她回来,金百合连忙放下手里的凤仙花汁和指染朝她招手:「呦,小土旮旯,你回来啦!怎么样?智慧那老和尚把人抓住了?」
萧鱼点了点头,没说话,径自脱了鞋子爬上炕,想着刚才在达摩殿时刑律俭的反常,心里越发笃定那个被人剪了舌头的疯癫男人认识刑律俭。
「喂,小土旮旯,你怎么不说话?」金百合不悦地用脚踹了踹萧鱼的腰,「你就不好奇那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鱼本来不打算搭理她的,但听她这么一说,连忙睁开眼睛:「前辈什么意思?」
金百合得意一笑,双手支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看她:「看他样子,像是中毒。」
金百合话音一落,萧鱼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什么毒这么厉害,竟然能让人在顷刻间肌肉暴涨数倍?」
金百合耸了耸肩:「什么毒也不能。」
萧鱼一怔:「你不是说他是中毒么?」
金百合嫌弃地瘪瘪嘴:「他当然中毒了。但中毒跟肌肉暴涨没有任何关系。」
「我还是不明白。」萧鱼侧身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来,里面是满满一盒糖莲子,「他到底中的什么毒?可否治疗?」
金百合乜了没见识的她一眼:「都说了不只是毒。」
萧鱼一怔,手里的糖莲子被金百合拿走:「是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