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律俭此时已经不急着知道那张所谓的图纸在何处,只凝眉看她分明痛苦万分,却仍旧勉励维持脸上笑意的样子,心里总感觉有什么在不轻不重地抓挠着。
萧鱼一时间也摸不准他到底什么意思,这张图是目前为止她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如果他真的瞧不上,自己怕真的没有活命的机会了。
思及此,萧鱼心里难免发急,心口的痛楚越加难捱,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滚落到方枕上。
刑律俭终于看不过了,微微俯身,探手去抓她的手腕。
萧鱼以为他真要动手了结自己,吓得大喊一声:「你要干什么?」
刑律俭没有丝毫的犹豫,萧鱼马上便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握住,食指和拇指轻轻搭在她的脉搏上。
「你……」
刑律俭垂眸不语,萧鱼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这种撕心裂肺的疼让她有种如坠地狱之感,也第一次让她觉得自己离死亡如此的接近,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疼为什么不说?」刑律俭抽回手,动作温柔的替她将被子盖好,然后从袖兜里取出一只白色瓷瓶,倒出一颗黑色的药丸放到她唇边。
萧鱼狐疑看他。
「吃吧!是温宿早晨让人送来的,能暂时遏制住蛊毒。」
萧鱼咬了咬牙,缓缓张开嘴,刑律俭瞬时将药丸推进她口中。
吃下药丸不久,萧鱼果然感觉心口的疼痛一点点减轻,只是随之而来的睡意让她有种极度不安的感觉。她扬眉看刑律俭,艰难道:「我为什么这么困?」
刑律俭将瓷瓶收进袖兜,拿出帕子轻轻擦掉她额头的汗,淡淡道:「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萧鱼被他突来的温柔镇住了,忍不住蹙眉道:「你今天吃错药了?」
刑律俭拿着帕子的手一顿,看着她的眼神很像是想要掐死她,萧鱼赶忙闭嘴。
刑律俭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还有力气顶嘴,倒是不用去找金百合求药了。」
萧鱼内心躁郁,怕他真的生气不管自己死活,强撑着最后一丝精神告饶:「大人,我错了。」
刑律俭见她说完就磕上了双眼,忍不住勾了勾唇,替她将鬓角散乱的发丝理顺后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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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掩的门被推开,轮椅碾过青石板发出细微的声响,迎着光,刑少奇终于见到了自己那位多年未见的弟弟。
「你终于肯见我了。」刑少奇的脸色苍白如纸,说起话来胸腔微微震荡,牵动起胸前的伤口一阵阵刺痛。
每一次见到刑律俭,刑少奇都有一种深深的愧疚感,这种感觉既来源于自己喧宾夺主占了他的世子之位,又有来自对父亲的复杂感情。对于被过继到永安侯给刑云做嫡子这件事,他少时还曾沾沾自喜过,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次的见到刑云看着自己时那种仿佛在透过自己看向另一个人的表情时,他才渐渐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意味着什么。
这些年,他就像一个偷了别人命运的小偷,虽然过得光鲜亮丽,但是内心的不安和愧疚让他时时宛如行走在钢丝上,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的行差踏错。这次邢家军‘枭"字旗出事,他刻意请命协助黄炳伦来江城,一来是为了探查‘枭"字旗死而复生的真相,二来便是劝刑律俭回京都,而他在来之前已经写好了一份奏折,只待归期,便将世子之位还给刑律俭。
刑少奇在心里计算的很好,但他从来都不了解刑律俭,也不知道其实他并不需要这些,于刑家而言,由刑云过继一个身体健全的儿子,然后继承爵位是再好不过的事。
两个年轻人一个满身是伤的坐在床上,一个波澜不惊的坐在轮椅上,两个人
许久未见,空气中尴尬的气氛简直能尬死两头牛。
最终,还是刑少奇先开的口:「‘枭"字旗的事,父亲和大伯已经知道了,大伯本来打算亲自过来江城一趟,但年前开始,他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我便自请过来了。」他有些小心翼翼地说,完全不像京都人眼中那个高傲的世子爷,在刑律俭面前,他总是莫名的自卑。
刑律俭没说话,轮椅挪动的声音很清晰,刑少奇几乎是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
「‘枭"字旗的事牵扯甚广,刑家绝不该再搅合进来。」刑律俭目光落在他裹着纱布的肩头,「黄大人受了惊吓,背上的伤不算致命,我已经跟老宅那边打了招呼,回头你们先去那边暂住。」
刑少奇的脸色不太好看,苦笑道:「你也知道‘枭"字旗是刑家的痛,就这么突然冒出来,还牵扯进西郡郡主的命案里,就算我们不插手,别人一样会对刑家口诛笔伐,既然如何,何不直接亲自查一查?」
刑律俭知道没办法改变刑少奇的想法,也不予规劝,只淡淡道:「崔成友已经在外面厚着了,你自己寻个时间决定要不要见。」说完,操作轮椅便要离开。
「随之。」
刑律俭微顿,回头看他。
刑少奇脸上的表情柔和下来:「父亲很想你。」
刑律俭愣了下,随后淡淡道:「是么?我以为他恨不得没有我这个儿子。」
「等此间事了,你与我回京都,我自会给你一个交代。」刑少奇认真地看着他。
刑律俭略显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讥讽:「大哥无需给我任何交代,我亦不会回京都的,即便有一日回去,也与刑家无关。」
「你!」刑少奇一口气梗在喉头,一时说不出话来。
刑律俭朝他点了点头,操作轮椅离开。
「既然觉得与刑家无关,你又为何提前让人在城外相迎?」
在刑律俭消失在门外之前,刑少奇大声质问。
握着轮椅扶手的手紧了紧,刑律俭用平静的声音回答:「大概是不想原本平静的江城再添波澜吧!」
可那些人又是谁?
刑少奇终究没有问出口,只默默看着刑律俭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早已等在外面的崔成友见刑律俭出来,忙迎上去:「刑公子,世子他没事吧?」
「没有大碍,崔大人不必担心。」
崔成友不仅担心,而且担心得快把头发撸秃了,前面西郡的郡主才在他管辖内惨死,后脚就有人在半路截杀钦差大人,照这么下去,难保哪天不会有人蹿到府衙割了他的脑袋.
一想到这帮贼人的手段,崔成友便恨不能将之大卸八块,只狠狠道:「公子不知,那些歹人实在嚣张,竟然刚半路截杀钦差大人,若非一些侠义之士相助,恐怕今天世子会……」说到这里,崔成友偷偷看了一眼刑律俭。
其实他后来带人赶到的时候,现场已经被人打扫干净,除了受伤的黄炳伦和世子主仆外,刺客们已经全部失踪,他根本连凶徒的影子都没看到。
在整个江城,能提前出城迎接世子,又有本事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处理好现场的人,恐怕只有司密处了。
刑律俭侧头看了眼不远处黄炳伦的房间,淡淡道:「今日之事确实凶险,此时既然发生在江城境内,还请崔大人费心查找凶手。」
崔成友一听,心说,你特么的这个时候揣着明白装糊涂,真的有意思么?
不过这话他是绝不会说的,只好咧着嘴苦笑道:「是下官无能,下官一定竭尽所能查到凶手,请刑公子放心。」
刑律俭波澜不惊地点了点头;「既如此,我还有事
,就不耽误崔大人和黄大人商谈公务了,告辞。」
刑律俭操作轮椅离开,崔成友殷勤地送了几步,直到刑律俭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提着的心才总算放了下来,抬手一抹额头,竟是出了一脑门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