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随着花娘穿街过巷,从清明坊六条胡同西面绕过清河坊,又过了内河的永定桥,最后拐进了城西一条杂乱不堪的街道。
这里是江城有名的鬼市,整个江城下九流的聚集之地。鬼市虽然称呼为市,其实是由三街一坊组成。三街是指长风街、玉枢街和簋街,长风街里住的多半都是些生意人,做八门的买卖,什么都有,只要你出钱,他们都能给你弄到。
长风街是鬼市有名的风月街,住的多半都是流莺,二层楼的小角楼被分割成一个又一个阴暗狭小的房间,里面没日没夜都流传着各种香艳的故事。这里的流莺有的是被主人家发卖的次等丫鬟,也有走投无路的女子,她们蜗居于此,既生于江城的繁华,却又无真正的容身之处,往往最后的下场是一张席子丢入乱葬岗。
簋街是整个鬼市最穷却又最神秘的地方,说不好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少从其它地方逃窜的流放犯都喜欢聚集在这里,他们隐姓埋名,有时候是一个普通书生,有时候又是单纯的卖花女,或者是路边卖包子的老汉儿。
一坊是指槐木坊,鬼市的由来便是槐木坊的‘槐"字。
槐木坊虽然规划成坊,但是较比清明坊和平安坊这样的大坊要小很多,人口也不多,里面多半住着城中贫苦百姓和永盛年间涌入江城的难民。
这些难民都是永盛最后一年黄河水泛滥后逃难来的,先皇攻入江城建都后,有一部分难民都疏散到附近的府郡,但仍旧有一部分留在了江城,当时为了安顿这批流民,朝廷准户部拨款,并由工部监工督建了槐木坊。
至于为何要取名槐木坊,则是因为坊间有一颗百年老槐,当年建坊的时候,负责监工的工部官员颇懂一些堪舆风水堪舆之术,几经推算之后决定保留这棵百年老槐以镇风水,槐木坊也因此得名。
花娘在一处破旧的棚户前停下,指着前面的棚户说:「踪前一晚曾来过这里,我追人不知道他来这里干什么,但是我知道他见了一个人。」
刑律俭蹙眉看着面前的棚户,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紧紧攥起:「什么人?」
「一个书生。」
「书生?」宴升蹙眉问。
花娘点了点头:「一个带着面具的书生。」
刑律俭微垂的眼帘猛地抬起,目光凌冽地看向花娘:「你可记得他身上有什么特征?」
花娘摇了摇头:「只有脸上的面具。」
「什么样的面具?」
花娘丝毫没有犹豫地道:「白色半脸面具,面具上绘了一株红梅。」
「然后呢?」刑律俭目光看向对面的棚户,抬手推开虚掩的大门。
随着一阵「吱嘎」声,木门向两侧开启,露出后面低矮的棚户房和杂乱的庭院。
刑律俭操作轮椅进了小院,萧鱼等人连忙跟上。
穿过天井进入棚户过道,里面杂乱无章地对着各种杂物和一排书架,上面是各种各样的发霉的书籍,显然不久前主人还在整理这些书籍,并且拿到天井当中去晾晒。
萧鱼随手抽出书架上的书籍翻看几眼,是一本印刷并不好的《策论》,里面还有主人做过的标记,不过仔细看能看出笔记的主人不止一人,看见这本书曾传阅过数人之手,所以才会在页面上出现几种不同的笔迹。几种笔迹当中,只有一手颜体字是新写上去的,墨迹还未干时便匆忙合拢,进而导致墨迹不小心印在了另一页上。
「屋主是个书生,看样子是打算参加今年的秋闱。」萧鱼将书丢给宴升,「拿回去吧,也会后面会有用。」
宴升蹙眉接过这本《策论》,翻了几下后讥讽道:「酸儒。」
穿过杂乱的过道,内院里只有一间正房,看来前面两
间应该是做了书房和厨房。
花娘站在天井处沉默不语,宴升从进院开始便一直注意着刑律俭的,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花娘的话对刑律俭来说意味着什么,这也许是他们最接近山鬼的一次。
刑律俭抬手推开虚掩的房门,令人惊讶的是,门上竟然没有门槛。
萧鱼在一瞬间瞥了眼刑律俭,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间院子的主人似乎早就知道刑律俭会来,甚至贴心的将门槛都锯断了。
很快的,萧鱼的猜想得到了证实,除了摆在桌案上摆着一张梅花面具外,他们没有找到任何有关山鬼的线索。
从刑律俭的讲述中,萧鱼粗浅的了解到山鬼是个极其狡猾的女干细,他不受北哨所管辖,谁也不知道他每一处出手的目标到底是什么,就像当年他一手炮制了衡水一战。
刑律俭此时目光阴沉地端详着手里的梅花面具,萧鱼能清晰的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恨意和愤怒。
「他是在嘲笑我。」刑律俭终于开口说话,但没有人接下去,因为事实正摆在眼前,山鬼早以离开,并且留下了梅花面具。
这说明什么?
山鬼摘掉了面具,他终于要行动了,从今以后他将以他们毫不所觉的身份潜伏,并且在关键时刻给予东岳沉重一击,一如当年
刑律俭将面具用力掷在地上,扭回身之目欲裂地看向花娘。
花娘被他狰狞的样子吓得向后退了两步,撞到身后的圈椅,整个人跌了进去。
萧鱼亦是第一次看见刑律俭这么直白的表达出愤怒,可以想见他心中对抓住山鬼的执念有多深。本来满怀希望的追逐而来,结果迎接他的竟然是对方浓浓的嘲讽。
锯断了的门槛,不会再用的梅花面具,这些再再像刑律俭表示,他曾不遗余力找到的线索其实毫无用处。
「随之。」宴升按住刑律俭的肩头,弯腰捡起地上的梅花面具,「先去问问邻居看看是否有什么线索?」
「不用问了,他不会留下任何线索的。」刑律俭颓然垮下肩膀,目光却仍旧阴鸷地看向花娘,「现在你可以说了。」
花娘一怔,茫然道:「我,我不懂你说什么?」
「说底见了什么人?」刑律俭操作轮椅来到花娘面前,「你不会只跟踪他一次,他还见了别的人,在你所谓的荒郊野外。」
花娘脸色微变,撑着手从圈椅上坐起来:「哦,我突然忘记了。」
「那你也可以将这次交易忘掉。」转回身,刑律俭毫不犹豫地离开这件让他感到无比压抑又愤怒的房间。
「等下,我说。」花娘目光直直望向刑律俭的背,「一个账本,每个月都会有一笔固定的账目支出。」
「然后呢?」萧鱼忙问。
花娘抿了抿唇,蹙眉道:「我跟踪过他几次,发现他每次取完银票都会在当晚去西郊。」
「他见了什么人?」
「不,他没有见任何人,他只是将银票放进西郊湖边一棵杨柳树下。」
「你见过有人来取银票么?」
花娘摇了摇头:「没有,只有一只老黄狗,每次银票离开后都会有一只黄色的土狗从林子里跑出来,它会慢悠悠踱步到树下,然后叼起地上包银票的包裹离开。」
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再次收紧,刑律俭慢悠悠操作轮椅转身,花娘忙道:「我没说谎,我有想过要去追那条狗,但是我怕去之后见不到我会发现我跟踪他,所以每次跟踪他去西郊之后,我都会抄近路回家。」
萧鱼注意到她用了‘抄近路"三个字,通常情况下对方用了这三个字,便说明还有其他路要比这条路更绕远,更费时。
「
现你跟着他了?」刑律俭问,花娘嗤笑一声,「并没有,但是他很谨慎,来去他都不会走同一条路,而且会刻意绕远。」
刑律俭思索片刻,心中已经有了决断:「踪之前最后一次去西郊是什么时候,去鬼市又是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