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鱼前脚出了养济院,梁思楠后脚便跟了出来,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西侧的永安巷。
「跟够了?」萧鱼顿住脚步回头看梁思楠,心情前所未有地复杂,在她以为二人缘分已尽,彼此各有各的路要走时,一桩陈酿往事又将二人拉回原点,彼时她们一个是岌岌可危的养济院首,一个是前锦衣卫都指挥使失散多年的女儿,造化弄人不过如此。
「姐姐这是要去何处?」梁思楠右手轻掩薄唇,一双杏眼里荡着流光溢彩,看着萧鱼时总有种欲说还休之感。萧鱼略微带有几分英气的秀眉轻挑,一时摸不准她到底是哪方的人。
梁思楠「噗」一声轻笑:「姐姐怕我?」
「你到底要做什么?」萧鱼略微向后退了两步,右手腕轻抬,手弩虚对着她的心口,「现在就回去。」
梁思楠轻蔑地看了眼她的袖摆,猛地甩动水袖,嗤笑道:「姐姐无需怕我,我不过是想帮姐姐罢了。」
萧鱼顿觉可笑:「你帮我什么?帮我挑胭脂水粉么?」
梁思楠不以为意的朝方才进来时的巷口看去,她所站的位置正好是巷口与长街的死角,里面人看外面容易,外面人看里面比较困难,尤其是她身侧还有一捆竖立着的细竹。
「桌面那个买绢花的小贩口齿笨拙,摆弄绢花时动作粗鲁,丝毫没有小心翼翼之感,一看就不是常来摆摊,虽然绢花样式都是京都里时兴的,但普普通通的商贩可搞不到这种高档货。」
「还有桌边那个买烧饼的老汉儿,你见过哪个老汉儿如此虎背熊腰的?」
「那个吹糖人的……」
「哦,还有那个卖绣鞋的,方才来问尺码的姑娘问她尺码,他错答了三个。」
梁思楠似笑非笑看萧鱼:「姐姐,莫不是你离开雾影太久了,连这点洞察力都没有了?你不会以为离开了养济院就没人盯着你了吧?姐姐,我知道你要干什么,我帮你如何?」
萧鱼抬眸扫了一眼巷口,正好与吹糖人的中年汉子视线相对,汉子微微一怔,连忙收回视线继续摆弄手里的糖人。
「你能帮我什么?」萧鱼收回手,目光探究地看向梁思楠。
梁思楠妖娆一笑,扭着婀娜的腰肢走向前挽起她的手臂,姿态着实亲密非常:「我知道姐姐要找人。」
萧鱼蹙眉瞪她:「你想要什么?」
梁思楠一下子笑倒在她肩头:「姐姐,你说你怎么这么不解风情?我能要什么?我能跟在你身边就好呀!」
萧鱼在雾影混迹多年,不敢说了解所有人,但至少对大家都多多少少窥其几分心性,唯有梁思楠她看不透。
从此前种种看,她是雾影藏在暗处的一把刀,脏活累活都给她做,可此时化身梁思楠的她让萧鱼无从窥其分毫。
她到底真是梁思楠,还是跟自己一样,只是为了混进养济院才虚构的身份?她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这些疑问萧鱼一概不知,但这已经足够她竖起防备之心,把自己的底牌更加深藏。
察觉到萧鱼的疑惑,梁思楠不以为意地轻笑出声:「姐姐你就是心事太多,我能有什么坏心思?」
萧鱼沉着脸勾起她的下巴:「那你告诉我,刑律俭是如何同意放过你的?」
梁思楠微怔,娇羞地避开她的手:「刑律俭自然不会放过我,他只是杀不了我。」.
「杀不了?」
梁思楠突然踮起脚尖,薄唇轻轻贴着她的耳廓道:「姐姐怕是不知当年梁不易曾救过成祖一命,成祖为了感激他的救命之恩,曾亲自赐下免死金牌一块!」
梁思楠的话彻底让萧鱼愣在当场,她确实没想到梁不易手中会有一块免死金牌。难怪,难怪这些年虽然梁不易树
敌无数,但却无人弹劾,难怪新雾影十三会摇身一变成了梁思楠。
「姐姐这次可是信我了?」梁思楠突然换了一副面孔,怯怯地看向萧鱼。
卖鱼的吆喝声从巷口传来,鱼贩子推着板车急冲冲朝这边行来,眼看就要撞到梁思楠,萧鱼下意识拽了她一把避开鱼贩子的板车。
萧鱼松开梁思楠的肩膀,蹙眉朝鱼贩子看去。
鱼贩子连忙停下板车,一边局促的抬起双手在胸前的围布上蹭了蹭,一边惊惧地看向萧鱼:「对不起,对不起姑娘,我实在不是故意的。」
梁思楠刚想摆手让他赶紧滚,这股鱼臭味实在熏得她脑仁疼。
「等下。」萧鱼突然出声叫住鱼贩子,指着板车上的木桶问,「这里面都是什么鱼?」
鱼贩子愣了下,忙道:「里面都是新打的金昌鱼。」
萧鱼探身朝木桶里看去,果然,里面装着大小不一的几条金昌。她指着其中最肥的那条道:「我看今天与它有缘,不若就卖给我吧!」
鱼贩子没想到险些撞了人还能卖鱼,连忙捡起板车上的鱼兜就要捞鱼。
「等下。」萧鱼突然喊了一声,从鱼贩子手里接过网兜,「我自己来。」
鱼贩子见萧鱼和梁思楠身着不凡,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女子,便刻意讨好道:「二位姑娘请。」
萧鱼笑着挽起袖摆,探身朝桶里看去,手里的网兜对准那条最肥大的兜去。
这一桶金昌已上岸多时,又经板车颠簸,如今被萧鱼拿着网兜一顿搅和,总有慌不择路的那条撞进网兜里。萧鱼一见有鱼入网,连忙使出吃奶的劲儿用力向上提起网兜,只听「哗啦」一声水响,一条尺长的金昌被兜了上来。
萧鱼单手扣住金昌的嘴将它从网兜里提了起来,左右看看后,不甚满意地蹙眉:「太大了。」说罢,又将鱼放回桶中,如此反复三次,终于买下一条体态健硕又不显肥腻的金昌鱼。
她将金昌递给鱼贩子,让他用草绳拴好,然后送到养济院大厨房。
与鱼贩子分开后,萧鱼果真如对小将军所说,带着梁思楠去平安坊内的胭脂铺给金百合买胭脂。两人一直在胭脂铺逛了约一个时辰,之后带着选好的胭脂在就近的松鹤楼用饭,期间至少有两波人在松鹤楼内外监视他们。
用完饭后,萧鱼上了一次茅厕,回来的时与一名酒醉的男子发生争执,拉扯间打断了男子的鼻梁。
男子不依不饶地拽着萧鱼去报官,三人便一边吵嚷着一边便跌跌撞撞去官府。
彼时崔成友正坐在桌案后绞尽脑汁地想破局之法,直到薛捕头跌跌撞撞跑进来,告诉他养济院的萧院首犯事儿了,在酒楼将一个喝醉酒的醉汉给打了。
崔成友猛地从桌案后站起来,一拍脑门道:「随我去看看。」
不一会儿,崔成友便见到了大堂上被打得满脸血的醉汉和一脸傲娇的萧鱼。
崔成友几步冲上前一把拽住萧鱼:「萧院首,我可算见到你了。」
萧鱼一脸嫌弃地抽回手,蹙眉看向崔成友一夜间仿佛老了十岁的脸,嗤笑道:「崔大人昨夜是去做什么了?看着甚是疲惫。」
崔成友心中暗骂小狐狸,脸上故作苦恼道:「萧院首莫要笑话本官了,昨夜坊间出了那么大的事,萧院首不会不知道。」
萧鱼「哦」了一声:「倒是有所耳闻,听说黄大人他……」
崔成友连忙一把捂住她的嘴,心说,我的祖宗呀,这种话是能当着这些人的面说的么?
他回头看了一眼屁颠屁颠跟过来的薛捕头,示意他带梁思楠和那个倒霉醉汉先下去。
梁思楠自然不想下去,萧鱼安抚地朝她笑笑:「小
尾巴,听话。」
梁思楠脸颊幽地一红,面无表情地横了崔成友一眼后晃着婀娜的身段跟着薛捕头离开大堂。
偌大的大堂终是安静下来,崔成友再也绷不住了,恨不能一把抓住萧鱼的胳膊问她刑律俭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总不能真什么都不管了吧!那可是刑家本家。
世家大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再怎么分割,在外人看来,刑律俭到底还是刑家的二公子,打断骨头连着筋,刑家倒台,他自然也落不了好。
司密处的执掌可以是刑家的逆子,但是不能是朝廷的逆臣。
萧鱼似笑非笑地看着已经急如铁锅里蚂蚁的崔成友,心中暗道,咱们这位崔大人政绩一般,办案能力一般,唯有这抱大腿的本事数一数二,可惜……
「崔大人说笑了,刑公子现在自身难保,还如何能捉拿什么凶手?」萧鱼懒懒地打了个哈气,「崔大人若真是想要捉拿凶手,不妨把心思都用在查查那些‘枭"字旗是从哪里来的。」
崔成友一听,瞬时一脸苦恼道:「萧院首你是不知,这江城虽然已经不是十年前的江城,但大小人口不下十万,你叫我如何能大海捞针般寻到几个‘枭"字旗的下落?」
萧鱼耸了耸肩:「这我也毫无办法,我看崔大人还是不要浪费时间在我这里了,不若赶紧将案子判了。」
「案子?」崔成友一怔,刚想问什么案子,薛捕头慌慌张张从外面跑进来,「大人,大人不好了!」
崔成友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心里一咯噔,差点瘫在地上。
他勉强稳住身体,整了整衣冠:「慌慌张张,到底出什么事了?」
薛捕头无奈道:「方才被萧院首打断鼻骨的那个人昏倒了。」
「什么?」崔成友怔愣,看了眼萧鱼,一拍大腿,「萧院首呀,你说你这个时候不是添乱么?」
萧鱼不以为意地摸了下鼻尖:「崔大人说的什么话?本官虽然官衔不大,但好歹是朝廷任命的养济院首,岂是一届醉鬼可以随意羞辱的?今天打断他的鼻子亦是轻的。」
崔成友气得连吹两次胡子,实在不欲与她争执,索性让薛捕头先将她带到牢里,等晚些时候再另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