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
萧鱼囫囵着用完早饭,崔成友便行色匆匆地走进大堂。
「萧院首早。」
萧鱼咽下嘴里最后一口饭,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崔大人早。」
崔成友干巴巴一笑,暗道:倒也不早了,永安侯世子押解西郡王父子的队伍已经上了栈道,此时怕是已经快到十里亭了。
放下茶盏,萧鱼打着哈气问崔成友:「崔大人这么早来是有什么事?」
「倒也没什么事,就是……」愣了下,崔成友凑到萧鱼身边,「不知刑公子现在身体如何?」
萧鱼没回答,抬头看了眼大堂外湛蓝的天,这么好的天气可着实适合开茶会。
「萧院首?」崔成友摸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小心翼翼又问了一句。萧鱼晃了下神,好一会儿才蹙眉道,「一时半会死不了。」
崔成友当然知道死不了,但话是这么说的么?他抬手虚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苦着一张脸:「萧院首说笑了。」
「你哪里看出我在说笑了?」今日外面似乎格外的热闹,小豆子来来回-回在院子里走了三次,小环也换了新衣裳,就连平素里很少出来的梁不易也难得地换了身绛紫色的袍子,抱着把长剑坐在回廊间看院子里的两只八哥吵架。
「王爷吉祥,王爷吉祥。」
「去死吧!去死吧!」
两只八哥都是西郡王院子里的,现在人走了,萧鱼便做主把它们养在大堂外的回廊里,却没想到两个小东西似乎格外不对路子,一大早便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想着书房里还有一堆今日里累积的零碎账目,以及西郡王走后院子里归拢出来的物件,萧鱼便没心思跟他在这儿磨叽:「崔大人若是没有什么事,我就不奉陪了。」
见她作势要走,崔成友连忙拦住她的去路,「实不相瞒,本官确实有事想求。」
「有事求我?」萧鱼忍不住笑出声来,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不过一个养济院首,可帮不了你的忙。」
崔成友忙道:「这事可非萧院首不可。」
萧鱼不耐道:「那崔大人说说,到底是什么事?」
崔成友干巴巴一笑,将萧鱼拉到一旁:「这确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但也不是什么小事。」
萧鱼顿觉不是什么好事儿,转身便想溜之大吉。
崔成友忙道:「是世子,世子离开江城前给刑公子留了一封信。」
昨夜他与世子前来养济院探望,结果硬生生吃了闭门羹,今早世子押解西郡王父子归京,养济院这边连个人影也没见到。
世子独自在城外等了许久,没等到想等的人,便留了一封书信让他转交。到了这个份上,就算是傻子也看出这兄弟俩关系势同水火,他绝不敢这个时候去捅刑律俭这只马蜂窝。
萧鱼把崔成友这点小九九看得明明白白,本想拒绝,但想了想终究还是答应了。
昨晚舒芳阁里的灯亮了一整夜,宴升打着哈气推开厢房的门,一抬眼便见萧鱼蹑手蹑脚地在院子里晃悠。他揉了揉酸软的脖子,一脸阴沉道:「你鬼鬼祟祟在哪里看什么?」
萧鱼本来打算偷偷把信从窗口丢进去算了,被宴升吼了这么一嗓子,吓得脱手一丢,信封轻飘飘落在脚下铺陈的鹅卵石上。
宴升的目光顺着信纸落下,在看清上面随之亲启四个字后,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拿走吧,他不会看的。」他冷冷乜了萧鱼一眼,弯腰拎起脚边啃着萝卜的大耳朵兔子走进刑律俭的卧房。
萧鱼忙捡起地上的信笺,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追上去,结果吃了一个闭门羹。
讪讪地摸了下鼻尖,萧鱼由不甘
心地对着门内喊道:「刑律俭,我就是顺手替人送封信,看不看随你。」说完,她将信笺从门缝塞-进门内,「那我走了啊!」
门内安静许久,萧鱼默默数了十个数,一阵轮椅碾压青石板发出的吱嘎声从门内传来。
紧闭的房门从里面一点点打开,阳光一下子冲进去,萧鱼被晃了一下眼,只觉得一团昏黄中一道身影朝自己走来,带着一股子淡淡的药香。
刑律俭就那么立身在她面前,俊美冷清的眉眼间带着浅淡得仿佛山间明月般的笑,让她有那么一瞬的怔愣。
那一瞬间萧鱼想到一个词,翩翩公子世无双,说的大概就是这样的刑律俭吧!
「怎么不想当瘸子了?」她淡淡地乜了一眼他苍白月白长跑下的笔直双腿,以及他脚边掉落的信笺。
刑律俭俯身捡起地上的信笺,当着她的面撕成两半:「已经没必要了。」
萧鱼不知道他是说没必要看信了,还是说没必要继续装瘸子了。
将碎成数片的信笺收进袖兜,刑律俭径自从她身边走过。
萧鱼回头:「你去哪儿?」
「去收网。」
萧鱼怔愣一瞬,连忙追了上去:「去何处收网,收的又是谁的网?」
刑律俭抖了抖袖摆,将双手拢进袖兜:「自然是收司密处的网。」
萧鱼蹙眉,这才注意到站起来的刑律俭竟然比她高出一个头,垂眸看她时那股子与生俱来的压迫感让她无端端是生出一丝不悦。
为了显得更有气势,不具备他那该死的压迫感拿捏住,她疾走两步拦住他的去路:「你找到山鬼了?」
刑律俭抬手拎着她的衣领将她移到一旁:「是不是山鬼还未可知,但鱼儿总归是上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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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还不习惯长时间走路,不过走了半个时辰,萧鱼便发现刑律俭右脚跛脚得更严重了,双肩随着他急促的步伐一点点颠簸着,仿佛在用极大的忍耐力才能控制住不倾倒一般。
她微微蹙眉,想要让他慢点走,但张了张嘴,终是什么也没说,只快步走到他身边递出随身的帕子。
看着突然递到面前的绣帕,刑律俭微微一怔,垂眸看她。
许久,久到萧鱼自己都忍不住暗骂自己多事时,刑律俭终于伸手接过帕子,轻轻按压额角渗出的冷汗。
右膝专心的刺痛让他渐渐失了耐心,越是痛,越是急切地想要结束这漫长的路程,就像一个长久浸在水里的人突然上了岸,便再也不想回去一样。
「谢谢!」他将帕子收进袖兜,侧头看着远处的清明坊。
萧鱼偷偷瞄了一眼他宽大的袖兜,突然恶趣味地想,他这袖兜里莫不是装了乾坤袋,里面什么都有,亦什么都往里放?
没注意到她戏谑的眼神,刑律俭看向远处清明坊的眼神渐渐冷冽下来。
「你在看什么?」萧鱼狐疑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远处的长街上人流涌动,其中还有几个熟面孔,恰是衙门里的几个衙役,原来他们竟然都在这里置产?
恰好这时,几个熟悉的衙役正好也认出了他们,为首的薛捕头热情地朝他们打招呼:「萧院首,刑公子!晨安。」
萧鱼看了眼他手里提着的蒸糕,又看了看跟在他身后的年轻人,惊讶道:「是你呀!」竟然正是那日在大牢里给她送饭的年轻狱卒。
年轻狱卒微微一怔,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见她:「萧院首。」
萧鱼一笑:「原来你们认识!」
年轻狱卒怔愣一瞬,抬手摸了下头,腼腆道:「薛捕头是我义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