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鸡蛋炒茼蒿,我记得在西郡,茼蒿又叫做筒花菜。」萧鱼微微一笑,「鸡蛋炒筒花菜,梅菜扣肉。鸡花,计划。梅肉,没有。计划取消。那原来的计划是什么呢?」
薛捕头脸色幽地一变,目光直直看向萧鱼。
萧鱼目光与他直视,正色道:「一开始的计划是帮助西郡王离开江城,挑拨西郡和东岳开战,一旦西郡和东岳开战,东岳必将调遣大量兵力去西部战线,彼时北翟趁机攻打江城,从南面直插腹地。」以现在东岳的***,要想全面抵御北翟和西郡双面夹击,形势不容乐观,至于山鬼为何突然改了主意……
「薛捕头一定是洞悉了西郡的打算,并且知道西郡恨之入骨,一旦知计划有变,不必再替西郡王拖延时间,他也一定会趁机倒戈,将自己这些年掌握的所有西郡女干细名单上交,不让西郡王的阴谋得逞。只是我不明白,薛捕头为何要这么做?」
薛捕头收回视线,抖了抖衣摆弯腰坐下,目光透过洞开的窗棂看向窗外蔚蓝的天:「江城地势险要,又是东岳旧都,其繁华程度可想而知,自古以来江城便以富饶闻名天下,因此北翟觊觎江城不止数年。我是天启十年调任京城的,初进锦衣卫所的时候还是个毛头小子。」
「早听说过薛捕头曾在锦衣卫所任职。」刑律俭搭话道。
薛捕头点了点头:「是呀,那时候年轻气盛,也做了许多事,立下了许多宏图大志,直到天启二十六年。」
「果真是因为那件事?」刑律俭道。
萧鱼自然不知天启二十六年发生了什么,侧头去看刑律俭。
「天启二十六年,通州发生空印案,锦衣卫都指挥使梁不易奉命赶往通州彻查此案,整个空印案前后经月,所涉官员上百人。」刑律俭蹙眉说道,当年空印案几乎可以说是震惊整个东岳的大案,其中细枝末节不可细说,但经薛捕头提及,他便隐约记得当时一件旧事。
「我记得当时锦衣卫在通州查办此案之时,曾经遇到当地知县陈赫的多方阻拦,后来再一次交锋中,陈赫被流民误伤而死。当时在场的锦衣卫多半都受了处罚,薛捕头当时也在场吧!」
薛捕头眼中闪过一丝暗光,许久才道:「老夫当时确实在场,不仅如此,当年陈赫并非是被流民误伤而死。陈赫是被我杀死的,只因当时我受女干人误导,以为陈赫不仅怂恿流民妨碍锦衣卫办案,同时还想要谋害梁指挥使,所以在流民阻止办案的时候,我失手将他打成重伤。后来此案结束,我才知道当时陈赫本是去阻拦流民的。」
「那误导你的人?山鬼?」刑律俭神色瞬时激动起来。
薛捕头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从那以后我再未见过此人。」
「他是北翟人?」这是萧鱼所能想到的所有关联,如果那人是北翟人,他利用薛捕头误杀陈赫这件事威胁他帮北翟做事,这样倒是说得通的。
「不是。」薛捕头沉默许久,突然道,「当时不觉如何,后面回想,那人虽然是替当时空印案的某些官员做事,但却有些不同寻常。」
萧鱼好奇道:「如何不同寻常?」
薛捕头道:「他是南绒人。」
萧鱼怔愣,侧头看刑律俭。当年南绒人竟然也卷入空印案中?
刑律俭右手食指轻轻划过桌面,良久才道:「后来山鬼用你勾结南绒人谋害朝廷官员的正剧来威胁你?」
薛捕头面色一白,良久才道:「是。」
「什么时候?」
薛捕头自嘲一笑:「三个月前。」
「他让你做什么?」刑律俭蹙眉道。
「每日通过送饭将魏珍儿案所发生的一切告诉牢里的但我对他们所做一切皆不知情,事实上
我连他的人都没有见过。」薛捕头侧过身子,目光透过洞开的窗棂看向窗外蔚蓝的天,「我在江城生活了整整快三十年了。」
「三十载的春秋,如若是我,亦不忍心看着它堕入地狱。」刑律俭淡淡出声,目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此间一事,是薛捕头大意。但薛捕头是如何知道西郡王要在江城投放病疫?」
薛捕头垂眸苦笑:「是梁大人刚认回的女儿提醒我的。」
萧鱼瞬时一怔:「梁思楠?」
薛捕头重重点头:「是,萧院首进了大牢后,梁小姐一直在府衙等候,便是那时,梁小姐问过我一句话。」
「她说什么?」
「她问我是不是能背负得起一城百姓的命。」薛捕头微微叹息,拎起茶壶将里面已经冷掉的茶水倒入杯盏,「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亦是个贪生怕死之人,但,但到底……」他端起茶杯正欲一饮而尽,萧鱼抬手夺过他手中杯盏。
薛捕头微微一怔,蹙眉看她。
萧鱼道:「我突然想起这房中熏香的气味来自何处,早年我在西蜀待过一段时间,曾见过一种叫移魂的香料,这种香料本是安神助眠的好物,但若此物和另一味药合用,变成了剧毒之物,见血封喉。」她抬起手,将杯盏里的茶水倒在地上。
薛捕头的脸色微微一变,看向她的眼神带了几分探究。
刑律俭将茶杯拿到自己面前:「薛捕头能悬崖勒马已是大意,何须自责?」
薛捕头微微一怔,随即目光看向墙角处挂着的一只白雁风筝,「我当年一时冲动害人性命,如今又险些酿成大祸,但小风是个好孩子,只求公子宽宏大量,祸不及家人。」
萧鱼看向角落里的风筝:「狱卒小哥确实是个好人,若非那晚他的提醒,我也不会怀疑到你。」
薛捕头微微一怔,萧鱼道:「离开牢房前,他曾偷偷递给一片烧了一半的信笺,虽不多,但亦能认出几个字。」
「是他?」
薛捕头霍地想起几天前他在焚毁山鬼给他的传信时,府衙里的捕快找他办公,情急之中,他将燃烧一半的信笺丢进铜盆之中便急急离开。
没想到信笺未烧完的一半被小风捡到了。
难怪,难怪那几日小风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有时候甚至会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他。
思及此,薛捕头深深吸了口气,收回看着风筝的视线,许久才淡淡道:「江城有二位在,必不会有任何闪失。」
萧鱼却一点也没有被恭维道,这次的事几乎全是被山鬼牵着鼻子走,足可见山鬼在江城的消息网是如何的庞大,不仅是衡水大营和府衙,其它各个州府要塞很有可能都有他的消息触手。
与此同时,刑律俭几乎与她想到一处去了。
他抬手从怀中拿出半块铜哨推到薛捕头面前:「实不相瞒,山鬼是北翟潜伏在江城多年的女干细,薛捕头,你这这么多年来除了外唯一接触过山鬼的人,你可……
刑律俭话音未落,薛捕头脸上的表情突然一怔,原本微垂的眼睑猛地睁大,一双漆黑的眸子渐渐变得浑浊……
「快,他中毒了!」
萧鱼下意识伸手去扶薛捕头,然而还是太迟了,他突然大喊一声,一口黑血从嘴里喷出,整个人仰面栽倒。
这事情发生得又急又快,刑律俭猛地站起来朝着角落里的八角香炉走去。
萧鱼此时也意识到是香炉的问题,她想要起身去叫大夫,衣摆却被薛捕头一把抓住。
「薛捕头?」她忙抓住薛捕头的手,俯身朝他靠近。
薛捕头仰头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声后,抓着她袖摆的手突然扣住她的手掌,粗糙的指尖用力
在她掌心写了两个字。
「嗬嗬嗬」
薛捕头嘴里又发出一阵沉闷的嗬嗬声后,彻底咽下最后一口气。
薛捕头死了。
刑律俭蹲下身蹙眉探了下薛捕头的鼻息,又翻看了一下他的双眸,良久才道:「中毒。」
萧鱼一屁股坐在地,目光怔怔地看向桌面上的茶壶:「不可能是茶壶。」
刑律俭转身走到角落里的八角香炉旁边,一脚踢翻香炉,里面没有燃尽的半截香掉了出来。他抬脚踩灭香头,朝萧鱼要了手帕垫着手,从地上将半截香捡起来凑到鼻尖闻了闻。
「你做什么?」萧鱼见他去闻香,想也没想地冲过去一把抢过手帕,「你不要命了?」
刑律俭怔愣一瞬,看着萧鱼的眼神不由得暗淡了几分。
萧鱼也有点愣,她刚才确实没想那么多,此时想到自己冲动的举动,一时间尴尬得恨不能用脚趾在地上抠出一座阁楼。
刑律俭气恼的一脚踢翻了地上的八角香炉,露出里面燃剩的一小节香料。
「确实是移魂,没有别的。」刑律俭蹙眉说道。
萧鱼攥紧了掌心,小心翼翼放下薛捕头的手:「可薛捕头并没喝下有激发移魂毒性药引的茶呀!」
刑律俭用手帕垫着手,捡起地上一小块香料:「不是茶。」
萧鱼一怔:「我现在去找温宿?」
刑律俭忙一把抓住她的手。
萧鱼一怔,垂眸看着被他拉住的手,他的手指骨修长,掌心有薄薄的一层老茧,是长期操作轮椅磨出来的。被他这着温热的大手握着,萧鱼突然觉得手腕一阵烧灼,掌心亦捏出了汗来。
刑律俭并没有发觉她的异样,只无奈道:「别急,把茶壶和杯盏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