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寝殿里一灯如豆,晨阳长公主垂眸立于桌案前,手里的金剪干脆利落地剪掉多余的灯芯,萎靡的烛火一下子窜起来,将地上的影子硬是拉长了几分。
齐阁老垂眸站在一旁,目光落在摆在桌案边缘的烫金帖子上。
晨阳长公主放下剪刀,目光同样落在帖子上:「你怎么看?」
拢在袖摆里的手不由得攥紧,齐阁老面色一点点阴沉下来,许久才淡淡道:「四海金阁已经放出消息,今年广开珍宝阁的时间提前半月,同时拍卖的物品中有柳藤木在的手稿。」
晨阳长公主猛地上前一步,逼到齐阁老近前:「你觉得就是当年同山大营丢失的那一份?」
这位长公主虽然已经年过四旬,但白皙的脸上几乎没有岁月的痕迹,颇为英气宛如一把即将出鞘的钢刀,很容易让人想起多年前的她是如何的巾帼不让须眉,跟随长兄马踏格尔列草原,与瓦特人殊死搏斗的。
齐阁老紧抿的薄唇微微颤抖,许久才抬头直视晨阳长公主看来的冷冽目光:「臣觉得,萧道学手中那份应当是真,但四海金阁的未必是假。」
「呵!」晨阳长公主冷笑一声,猛地转身走到墙边,从墙上取下挂了多年的佩剑。
「呛!」的一声轻响,宝剑出鞘,锋锐的剑锋在烛光下闪过一道寒光,任谁都不会怀疑它的锋利,剑穗上已经干涸的血迹更证明它曾在战场上杀敌无数。
晨阳长公主目光沉沉地看着剑锋,许久才猛地抬头,执剑的右手用力向下挥去……
「咔嚓!」
面前的桌案从中间一分为二,上面的书册、画卷哗啦啦掉了一地,端方的砚台砸在齐阁老的脚边,飞溅的墨汁打在他青色的直缀上。
房间里安静得没有一丝声息,齐阁老直直看向怒火中烧的晨阳长公主。
晨阳一把将剑丢到齐阁老脚边,「这些年我留在江城,为的就是能查出当年出卖同山大营的人,现在这些蝇营狗苟的混蛋果然要出手了,齐阳,你该给我一个交代了,驸马不能白死。」
齐阁老紧紧地抿着薄唇,弯腰将地上的宝剑捡起,双手捧着递到晨阳长公主面前:「臣会的。」
晨阳默默看着剑:「本宫不要,当年本宫随皇兄出征时,你将此剑送予我,现在我希望你能用这把剑斩了害死驸马之人。」
齐阁老默默收回剑,离开时,晨阳突然叫住他。
「公主还有事?」齐阁老回身看向仍旧站立于烛光之中的晨阳长公主,恍惚之间,他好像又回到了许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疾风聚雨的夜晚,她刚从格尔列草原归来,一身的风尘,脸上洋溢着飞扬的笑,她握紧手中的剑告诉他,她曾用这把剑斩杀了一个瓦特前锋,又小心翼翼地问他,「如果父皇想要赏我,你说我请他赐婚好不好?」
好不好?
那时他还不是权倾天下的齐阁老,他不过是刚刚通过科举考试,在翰林院里谋职的从六品编撰。
他曾那样热烈的喜欢面前这个英气的,与众不同的姑娘,无关乎身份,只爱慕她眼中的灼灼光华。可是当她跨过万水千山从格尔列草原奔袭而来,郑重其事地问他,愿不愿意娶他时,他竟然退缩了。
当朝驸马不可从政,只这一条便将他所有的爱慕变成一场笑话!
他无休止的沉默使她眼中的光渐渐黯淡下来,最终大步从他身边走过,带走一路的风尘。
晨阳长公主微微垂眸,目光落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许久才道:「这么多年我从来没问过你,今天突然想知道,当年做出那个决定,你有没有后悔过?」
握着剑柄的手不由得缩紧,齐阁老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在心中思索这个问题,然而最后的答案仍旧
那么明晰……
他终是没有回答,果决地推开面前虚掩的门,迈着坚定的步伐离开,一如当年的晨阳。
看着齐阁老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晨阳长公主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忍不住「噗嗤」一声朗笑起来:「齐阳呀齐阳,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变。」
没有变,真好!
我亦没有后悔当初嫁给驸马!
直到次日雨停,萧鱼仍旧没有见到那位晨阳长公主,倒是北城养济院的院首胡梦琳竟然先她们一步离开,似乎是有什么急事。
等小豆子和小环张罗着整理好马车,萧鱼便困顿地爬进车厢,却没想到车厢里早就坐了一个人。
「你是没有自己的车么?」她不悦地瘪了瘪嘴,瞪着带着面纱的梁思楠。
梁思楠慵懒地靠在车壁上,一副羸弱不堪的模样:「我身子羸弱,实在不适合一个人独坐。」
萧鱼拢手打了个哈气,靠在车壁上一脸讥讽地看她:「看来你脸上的疹子还是轻。」
梁思楠不以为意一笑,随着马车的晃动,脸上的面纱微微掀起,露出布满红疹的脸,与往日里风华绝代的倾城模样实在是大相径庭。
「姐姐知道胡梦琳为何天还没亮就急匆匆离开庄子么?」梁思楠挑起话头,一脸笑意地看向萧鱼。
萧鱼不感兴趣地乜了她一眼。
梁思楠一点也不介意她的冷淡,反而一脸兴味地说:「听说是昨夜胡家来了人。」
萧鱼蹙眉:「你昨晚去扒胡梦琳的窗户了?」
梁思楠愣了下,脸上浮起一丝不自然,:「我当然是有我的是手段了,姐姐就不想知道胡家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
梁思楠讥讽道:「当然是想分桑家的一杯羹。」
「然后呢?」萧鱼当然知道这些。
梁思楠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然后胡家的老太君想了个再好不过的主意了。」
萧鱼懒洋洋看她:「什么再好不过的主意?」
「那位老太君看中了霍家。」
「霍家?」萧鱼想到了一直跟在霍卿身边做事的齐豫,如果是他,胡家老太君的想法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是齐豫?胡家那位老太君想把胡梦琳嫁给齐豫?」
「姐姐聪明。」
萧鱼翻了个白眼:「傻子都能看出来,齐豫喜欢霍卿。」
「可霍卿不喜欢他。」梁思楠不以为意,「霍卿喜欢刑少奇。若非如此,她怎么会那么不遗余力地帮助刑律俭?」
「那怕是胡梦琳要失望了。」
梁思楠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姐姐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你不会没看出来,胡梦琳对刑律俭有兴趣吧!不然她怎么会一听到胡家想要和霍家联姻的消息便连夜跑回城中?」
萧鱼愣了下,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梁思楠,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你说谁?」
「刑律俭。」
「不可能。」萧鱼一脸笃定地道。
「怎么就不可能了?」梁思楠嗤笑道,「你的那位刑公子虽然是个跛子,但到底是侯府正经公子,曹帮的事胡梦琳能不知道么?可怜你昨日还上赶着把刑随之往人家嘴里送。」
梁思楠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她,眼神里万般嫌弃。
萧鱼怔愣一瞬,想到昨天在湖上,她与胡梦琳提及刑律俭时,她脸上露出的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心里莫名一窒。
不会是真的吧?
可以胡梦琳的品貌,她会喜欢刑律俭那只跛脚又狡猾的狐狸?
仿佛看出了她的不信,梁思楠轻笑
一声:「姐姐,你知道有一个词叫‘狼狈为女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