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亥时,骤然起雨,空荡的回廊间,密集的雨点敲打的琉璃瓦,仿佛急促的鼓点。
远处水榭外的九曲弯廊上一灯如豆,映出一道纤细灵越的身影。
萧鱼提着风灯快速穿过九曲回廊,关押格姆的柴房就在不远处,原本守在门外的侍卫也已经不知去向。
加快了脚下的步子,不过眨眼的功夫,萧鱼便撑着黄纸伞冲进雨幕中,直奔柴房。
柴房里一灯如豆,听见脚步声的格姆缓缓睁开眼,目光灼灼地看着从门缝中渗透进来的一点光线。
「什么人?」他猛地从草垛上跳起来,捡起脚边的一根木棍护在胸前,小心翼翼朝门边靠近
萧鱼站在屋檐下,收了伞,奈何雨势太大,飞溅的雨水把袖摆和裙摆全部浸湿:「是我。」
一门之隔的格姆微微一怔:「萧院首?」
萧鱼垂眸看了眼门上的铜锁,拔下头上的发簪,将簪尖顺着锁空插入,然后几番捻动,锁孔里发出轻微的「咔」声。
格姆向后退了两步,目光沉沉地看着一点点被推开的房门,直到萧鱼单薄的身影出现在门外。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懈下来,格姆丢下手中的木棍:「多谢萧院首相救。」
萧鱼抬眸打量了一番,柴房东墙角堆满了木材,右面摆了几捆稻草,此时已经被格姆捯饬开,散乱地堆成了一张草床,上面还有一个模糊的人形。
房间正中央摆着一张破旧的八仙桌、两把椅子,桌面放着一盏茶壶和两只杯口破了的茶杯。
萧鱼径自拉了把椅子坐下,小心翼翼将手中的风灯放在脚边:「说相救谈不上,只是此时形势逼人,多一个朋友多一条出路。」
格姆原本松懈下来的心瞬时被她的话又提了起来,想到原本一直看守他的几个侍卫无故失踪,他总算意识到不对劲儿:「四海金阁出事了?」
「离夫人也死了,金陵和雾影等人不翼而飞,我们被困在四海金阁了。」她淡淡地说完,目光落在格姆黝黑的脸堂上,「你似乎一点也不奇怪。」
格姆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金不悔都死了,再死一个离夫人也在情理之中。」
「你就没怀疑是谁杀了他们?」萧鱼笑问。
格姆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又从旁边的盘子里拿出一块冷硬的窝头,喝一口凉茶,啃一口窝头,丝毫没有任何受制于人的困顿,自然也没有同伴惨死的悲痛。
萧鱼等着他吃完一整颗窝头,才听他道:「是谁杀了他们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葛穆尔死了,死在了东岳境内。」他放下水杯,目光似笑非笑地看着萧鱼,「萧院首知道葛穆尔在南绒的身份么?」
萧鱼突然脊背一凉,隐约猜到格姆接下来要说的话。
果然,格姆接下来说的话足以使两国邦交出现前所未有的危机,任谁也没有想到葛穆尔竟然是南绒可汗的私生子,且深得他心。
「此话当真?」她不由得再三确认,格姆忽而一笑,双手撑着下巴看着萧鱼,「千真万确。葛穆尔明面上的身份是可汗派来我身边办事的,其实不过是可汗不信我,刻意安排他来监视我,若我真的能顺利拿到图纸,到时……」
「到时你二人一旦回到南绒,你便会被悄无声息的除掉。」萧鱼蹙眉道,格姆笑着点头,「萧院首聪明,不过不是我二人被除掉,是我被除掉。」
「原来葛穆尔才是可汗的心腹。」萧鱼了然,「所以你是故意让葛穆尔在那个时候出现在金不悔院子里的?」
格姆突然不做声了,垂眸摩擦着茶杯边缘。
二人静默许久,萧鱼才道:「你故意让南绒可汗知道造船图纸在四海金阁的消息,然后毛遂自
荐帮可汗来四海金阁取图纸。你自知可汗对你并不信任,所以一定会让人看着你,这个人便是葛穆尔吧!」
格姆摩擦杯缘的手微微一僵,抬头看向萧鱼,眸色中陡然生出一股杀意:「萧院首这么聪明,那有没有想过,葛穆尔为什么一定要死?」
萧鱼双手撑着下巴,不以为意地拨弄了一下手里的杯子,想起第一日进四海金阁大殿时,刑律俭俯身凑到她耳边说的一句悄悄话,他说南绒可汗生性多疑,即便是最信任的左膀右臂仍不能使他信任,所以每次给属下派遣重要任务的时候必然会左使另外一人监督。
可葛穆尔显然就是一个莽夫,南绒可汗为何会让他来四海金阁,并且要他拿如此重要的图纸呢?
一开始萧鱼也想不清,但现在她似乎知道为什么了。
因为葛穆尔的身份不凡。
「他是南绒王子!」
格姆用力握住杯子,杯身瞬间碎裂。
「不过是个外室子罢了!」
「但南绒可汗一定对他很是看重,否则不会让你带着他来四海金阁。如果你们真的拿到图纸,他便立了大功,届时便可将身份提到明面上来。」萧鱼笑道。
格姆松开手,碎裂的瓷片掉落,上面挂着丝丝缕缕的血迹,他慢悠悠拿出帕子裹住掌心:「所以他死了岂不更好?东岳和南绒之间虚假的和平早就该断了。」
「南绒这几年虽然不断征兵,但到底不如中原腹地富庶,可汗未必会想殊死一搏。」萧鱼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格姆,「只有北翟人才想让南绒和东岳开战,我若猜得没错,你是北翟人!」
格姆发出一声冷笑,仰头看她:「萧院首是聪明人,可惜越是聪明人,越是活不长久。」
萧鱼早就防备着他突然发难,在他飞身窜起,从桌下抽出胡刀的瞬间向后掠去,同时抬手甩出一只弩箭。
格姆挥刀扫落胡刀,双脚飞起踏上八仙桌,整个人朝萧鱼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