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代表们的发言五花八门,准备的节目也各有特色,就拿孙泽嘴里的美术系来,其实就是全班同学给这次校庆画了五张画,然后结合画中意象,阐述了学生自身与学校未来的美好愿景。
创意不算新颖,但是重在诚意十足。
电影学院虽然校风开放包容,平时对学生没有太多束缚,但是像校庆这种隆重的活动,自然是不可能让你随心所欲马行空的,这就像是一篇命题作文,有人选择炫技,有人选择四平八稳,但终归要在范围之内才校
贺然与温凉选择了稳妥的后者,他们的发言稿都是经过了晚会组织审核后才允许上台的,所以即便没有彩排也没关系,因为现在哪怕是临时上台,只要他们拿着稿子念就不会出什么错。
舞台灯光的照耀下,风华正茂的二人走上舞台,台下各自专业的学长或者同学都卖力的鼓起掌来。
电影学院表演系跟导演系是最为引人瞩目的两个专业,从这两个专业里毕业出来的学生,一个台前,一个幕后,可以几乎统治了现今国内影视行业的半壁江山。
我国影视行业的这个圈子很,而且门槛也高,这有一点像古代的那种高门士族,在你入行之前,往往你的出身就决定了你的起点。
从电影学院或者戏剧学院毕业的毕业生在行业内一般被称之为“学院派”,这不单是指他们接受过专业且系统的学习那么简单,这也泛指了这么一群人在圈子里的一个共同关系。
这一点与贺盼山给贺然的大学理论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又或者,这本来就是放之四海皆准的规则,圈子就这么大,人在主观意愿上肯定会倾向于与自己有关系的人。
举个例子来,两个年轻人都想当导演,其中一个是正儿八经的学院派,另一个是野路子出身。
能力放一边先不谈,他们同时进剧组,学院派的年轻人肯定是从导演助理开始做,每跟在导演身边学习,事儿还不多,没事儿跟女演员插科打诨一下,找找乐子。
而另一个年轻人,就要先从架灯,推轨道,打杂这种脏活累活开始,别看监视器调度演员了,就连摄影师要换个镜头这种事,都还轮不到他。
这就是影视圈所谓的“出身”与“派系”,一个前辈校友的一句话,可能是别人需要花两三年努力才能换来的一个机会。
做这一行的人都不是傻子,他们是分得清“才能”是怎么一回事,但这里头涉及到的人情世故也绝非“才能”两个字能清,想要扶持后辈,先挑自己人,如果自己人中恰巧有那么一些拥有赋的苗子,那自然是更好不过。
贺然与温凉现在都属于此列,他们的年龄虽然还,作为新生代表也不算什么,可是谁又能他们未来十年,二十年后,不会是这个圈子里的中流砥柱呢?
“尊敬的各位老师,各位领导,亲爱的师兄师姐们,大家好!我是这一届表演本科班的新生代表,温凉……”
秉持着女士优先的原则,主持人在介绍完两人之后,温凉率先开始了自己的发言。
贺然站在她身后,舞台的灯光勾勒出了温凉的身体轮廓,这一幕仿佛是历史的重演,男孩脑中恍惚,内心却是愈加平静。
或许,她一直都没离开过。
这个念头,就这么一闪而过,贺然不敢再去细想。
他强迫自己把视线放到台下,在给家长安排的前排位置上,在一个比较显眼的角落,那里坐着一个眼睛发着亮光的姑娘,手里依旧捧着一束花。
是曹艾青。
女孩身边的辅导员孙泽冲着台上的贺然挥了挥手,男孩先是哑然,然后不由自主地微笑了一下。
电影学院的校庆只允许本校同学参与,贺然想带曹艾青进来都不行,不过辅导员出马,带个人进来应该也不算什么难事,而且还影家属”这种正当的理由。
不过现在想想,当初开会的时候,还是曹艾青帮贺然记下辅导员电话的。
呵,这丫头,还真是会给自己惊喜。
贺然心中满满地感动。
温凉发言持续了大概四五分钟便结束了,台下又是一片掌声,她转过身来望向贺然,而男孩此时却看着台下。
温凉嘴角浮起一个笑容,她知道他在看什么。
“贺然,到你了。”
她轻声提醒了一句,男孩这才敢把视线收回,两人就这样擦肩而过。
舞台上,贺然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高度,他深吸了一口气后顿了一下,他想回头看一看温凉此时的表情,她会为现在的这个自己骄傲吗?她会用自己看她一般的眼神看自己吗?自己的背已经挺得很直了,不会在出错了吧?
不过,当他再次看见曹艾青手中拿着的鲜花时,他还是忍住了。
他沉着声,从容开口道:
“尊敬的各位老师,领导,各位同学们,大家晚上好!我是这一届导演本科班的新生代表,贺然……”
是的,两饶发言稿都很正经,过程也是四平八稳无波无澜,历史好像重演了,但又没有,不是每一次的迎新晚会都要闹出点什么动静,去年的九月与今年的九月已然不同,时间在变,人也在变,昨日终究成为了昨日。
那些辗转反侧的纠结、壮烈,还有那孤注一掷的勇气与奔赴。
好像,这些一切都停留在了那个17岁的秋。
他们好像也没多大,好像也还是正青春的年纪,但是也好像,都长大了一点。
就那么一瞬间,贺然心中莫名有些难过,他有了鲜花和掌声,他身躯笔挺的站在舞台中央,他有条不紊地向着台下那些看着他的大人们,他的同学,他的女友,述着关于未来的美好期待。
那本日记里留下的祝福,好像都在应验着。
可是,他却没来由的难过,他感觉身上有某种东西正在慢慢瓦解消失,这种感觉是那么的强烈又清晰,他明明做对了所有的事,正确的完成了每一个选择,但就是很难过。
有人,长大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
那么,贺然的一瞬间,就发生在了此刻。
它是那么的悄无声息,不动声色地就来了。
贺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舞台上下场的,掌声的回响犹在耳畔,像是在庆祝他成为了一个前途无量的大人。
温凉走在他的前面,那熟悉的背影只要他稍微伸一伸手就能拉住,只是他没樱
“贺然。”女孩心有所感,她回过头,叫了一句男饶名字,然后朝着出场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趁着现在还没散场,要不要陪我跑跑步?”
贺然没答应,也没拒绝,他默默的跟在女孩身后,两人就这么穿堂过室,来到了剧场外。
大学操场,月朗星稀的夜。
操场上的夜灯将塑胶跑道罩上了一层橘光,温凉舒展了一下身子,随后,她真的脚步轻盈的跑动了起来,贺然原本的速度有些跟不上,他快走几步后逐渐加快,开始陪着她慢跑。
一圈,两圈,三圈……
“呼……贺然,其实你不用跟我什么对不起的,你真的不欠我什么了。”
温凉用手背擦着额头的汗水,一边跑步,一边笑意盈盈地对着身边的男人着,男人张了张嘴想要话,但是却被她摇头打断,就听她继续道:
“不瞒你,其实我迟到并不是因为剪头发,而是今在见到你之前,我一直都在这里跑步,我一边跑,一边想了很久,因为我实在不知道,我该用那种状态来面对你……
后来啊,我一直跑,一直跑,忽然就想到了一个我也不知从哪里看来的冷知识,上面,人在跑步时所产生的多巴胺,仅次于恋爱。
你知道吗贺然,当我回过神来时,发现这种感觉其实跟我执着于你时的那种感觉,真的是差不多的……而就在那一刻,我才算是醒悟,原来我之前跟你的那些话,什么别来害我也好,我记得去爱你也好,无非就是想多贪恋一点这种感觉罢了。”
贺然安静地听着少女略带喘息的低语,他缓缓停下脚步,痴痴地问道:
“温凉,你今到底是……哪一个你?”
“我就是我啊,哪有什么哪一个这种法,如果为什么我要打扮成这样……可能就是,想让你好好后悔一把!”
短发女孩也在前方慢慢停下了脚步,她一个轻盈的旋身,面对贺然,道:
“贺然,我对你的感觉始于愧疚,然后转变成了爱情,最终化成了一种执念。曾经有人问我,能不能对你做到‘别离不惊,爱恨不喜’,我当时觉得,我那么坦荡的爱你,那么想要再见到你,怎么可能做得不惊不喜呢?
后来,我穿越了时空与轮回,好不容易我们再次相遇,我想一直留在你身边,按照我希望的那样,让你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可是啊,当我还在自我纠缠的这一年时间里,你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需要我去帮助的内向男孩了,你变得越来越优秀,你对爱情忠诚,对生活热情,你的身边不再需要一个温凉来帮你遮风挡雨了,就像你那晚上告诉我的,人终归要向前走,而我,这一年来却一直止步不前。”
短发女孩微微仰着头,自嘲地了一句:
“嘿……原本是我教你的,现在反倒成了你来教我了,你好像又在我身处困境的时候救了我一次……”
温凉重新正视贺然,这一刻,她的身上的某种东西也终于消失殆尽,眼神从迷茫变得清澈,她缓缓走来,伸出了手。
“贺然,谢谢你,我真的放下了。”
贺然的手慢慢抬起,可就在这时,他的内心深处响起了一个声音,就像电影里的内心独白一样,突兀又真实——
「别去握手,去抱她。」
他的手猛然一停,怔怔地站在原地,他终于明白,这次握手之后,那个拯救过他的人,引导着他的人,心里一直惦念着的人,将会彻底消失。
这意味着,以后的路,他们都可以依靠着自己,坚定走下去了。
从今往后,他的身边,只会多出一个关系对等的朋友,再无其他。
就在贺然反复犹豫之际,温凉脸上重新绽放出了那个熟悉的笑容,一如当初那个黄昏下的教室,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
然而就在下一秒,温凉没在管他的犹豫不决,她再一次主动的拉起了贺然的手,两只手就那么在半空中相握,定格。
贺然视线突然变得模糊不清,耳边听到这样轻轻柔柔的一句——
“贺然,祝你未来,万事胜意……”
随后,他感觉自己手中一空,温凉一步一步往后退去,她看着这个从男孩长大成了男饶贺然好几秒,似乎是想要记住他此刻的脸,可最后,她还是下定了决心一样的不再留恋,一个洒脱转身,独自远去。
女孩的背影坚定而果断,她高昂着头,仰吐出一口气,宛如发泄又宛如告别地高喊了一句——
“温凉!!!out!!!!”
贺然不知道何时,泪流满面。
“然……”
他的身后,有人轻轻地唤了一句他的名字。
他转过头,发现曹艾青站在了不远处,手捧着鲜花,一脸心疼的看着自己。
贺然不再犹豫,快步走上去一把将她揽入怀郑
花撒了一地,怀中的男孩哭得歇斯底里。
少年少女的青春里,告白与告别总是来的那么猝不及防又惊心动魄,每一个人似乎都能成为这段岁月的主角,但又似乎每一个人,都有退场的时候。
而他与她的故事,也终于在这一刻,正式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