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大鹰盘旋,原霁大步行在廊木间一身赭红色窄袖武袍,宽肩窄腰,阔步行走时,让身后追他的人气喘吁吁,一味叫唤,也追不上。
阳光梭过廊外木栏,被裁剪成一道道白光,照在他面上。
他无疑是年少的、俊俏的,足以让街上女郎都回顾的少年郎。但他此时下颌紧绷、眉头紧锁,那周身便浮着一层神鬼莫近般的煞气,无人敢撄其锋!
隔着重重树木枝叶,原霁看到了一个影影绰绰的浅黄色影子,纤纤柔柔,行在庭中小径上,分明是一个女孩儿的身形。
原霁目光锐起找到了!
恐怕这就是到处败坏他名声、要赖着他不走的“未婚妻”!
想他在外伏击敌军,还没靠威名赢得众人信赖,倒先因为这种事情,让所有人都对他的“风流韵事”能说道一二。每个年长的将领都要来打听他何时定了亲,每个跟在他后面的小兵都要嘀咕他是不是抛弃了人家女郎、才让人家找上门
原霁如何能忍!
离那已走到半月院门前的小女郎隔着十丈距离,原霁目光一眨不眨,心中迅速计算着距离。他手指曲起,挨到唇边,发出一声嘹亮悠长的口哨
同一时间,关妙仪正被原霁的两个好友,李泗和赵江河拥着,一起急匆匆赶往庭院。
关妙仪本想再找原让谈谈婚事,苦于原让太忙,没时间见她。她心情低落地回院落,正好与原霁的两名好友遇上。从两人口中得知原霁要欺负关幼萱,关妙仪大惊。
她既怕堂妹被伤到,也担心堂妹不懂事,惹恼了原家人,让自己的婚事更无周旋余地。
关妙仪与另两人匆匆奔来,正好见到苍穹下的大鹰俯冲,尖喙对着即将出了院门的关幼萱后背。红衫少年立在廊前,他非但面无表情地漠视一切,嘴角还噙着一抹恶劣的笑。
隔着长廊,大脑一空,关妙仪心提到嗓子眼:“萱萱小心!”
她身后的原霁两名好友也吓到了:“原霁”
关幼萱回头,耳畔碎发拂过面容。身后劲风迅捷袭杀,快如闪电,她看到斜上方向自己翱翔而下的一团黑影,本能地捂住头蹲下去。
原霁脸色猛地一变。
她这般躲避姿势,与他平时训鹰时蹲下去的一个动作一样。“十步”本是按照原霁的命令去捉弄她,顶多划伤她的衣角、擦一点儿她的头发,但这个小女郎这样一躲,“十步”会以为她在与它做游戏,它会当真!
鹰爪在关幼萱的肩上轻轻一抓,重新飞上天。关幼萱被踩得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她懵懂地抬起头,看向高处。栗色睫毛轻扬,她琉璃一般的眼睛,是大鹰最喜欢的东西!
头顶大鹰更加兴奋地冲她而来!
原霁一声大喝:“十步,回来”
醋溜儿文学首发“十步”羽翼俯张,顺风而下,根本回不了头。大鹰向关幼萱的眼睛冲去,原霁暗骂一声,身形如电般奔纵而出,众人只见一道黑影扑向关幼萱。关幼萱瞬时被来人扑倒在地,被人揪住衣领。
那人抱着她在地上翻滚一圈,尘土呛得她一直咳嗽,被人搂在怀里又如同被掐着一般,关幼萱难受无比,手臂和后背都被硬土地碾磨一遍。
同一时间,原霁一手将她利索无比地搂压在自己怀里,头也不回地抬起另一手肘,向后上方格挡而去。他几招动作就削掉“十步”的攻杀,将黑色大鸟的翅膀揪下了一把。
珍爱的羽毛被拔了十几根,十步在空中哆嗦着长啸:“嗷”
眼观着这一场危机的关妙仪捂住了自己的嘴。
李泗和赵江河心疼地奔向“十步”:“别叫别叫,没事了没事了”
关幼萱被人压着,又是被甩又是鹰鸣,她紧闭着眼睛,心脏砰砰,忽然这一切好像都结束了。灼热的、急促的呼吸喷浮在她脖颈上,激起鸡皮疙瘩。关幼萱小心地睁开眼,刺眼阳光在后,她看到了俯趴在自己身上、喘着气的少年。
鬓角生汗,俯压少女。脸色青白,目光凶顽。
日光热得发烫,俯身压着她喘气的少年,眼睛像火焰一般明亮,眼睑下的两道疤痕,像鲜血一样流向关幼萱心口。
关幼萱意夺神骇,心神生乱,如一根针吊着她的心脏,绵密不断。她想到了梦中那握着枪、奄奄一息倒在墙壁前的少年将军。而现在的原霁说像梦中将军,他气喘吁吁、沉着脸趴在她身上的样子,更像个、像个
关幼萱喃声:“狼崽子!”
原霁立即扬眉:“你说什么?”
关幼萱连忙捂嘴。
原霁恨她!
他沉着脸就要骂她,但见她向他仰脸看来,小女郎乱发拂面,粉红的唇微张。她眸中流着清光,像三月的拂晓天空一般明净。她长得非常乖,小小山茶花瓣一样
原霁目光凝住。
下一刻,他被两个好友拉起来,两个好友打哈哈:“误会,都是误会!两位关女郎不要误会,少青刚回来,他什么都不知道呢”
关妙仪则是奔来,将关幼萱扶起来。她满面寒霜,询问妹妹有没有受伤。关幼萱低头揉自己的手腕,轻轻摇头,声音也柔软:“没事的堂姐”
关妙仪冷冰冰:“怎么没事?他不问缘由就让那只鹰过来欺负人,定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那边被两个好友拦着、低头出神的原霁听到了关妙仪的声音,抬眸看去,慢悠悠抱臂笑:“家里来了客人呀,客人倒管主人要说法,真稀奇”
关幼萱见堂姐眼眸更冷,当即抓住自己的手腕嚷痛。关妙仪向她看来,那个和她梦中少年将军一模一样的少年郎也一滞,向她望来。关幼萱心中乱糟糟,她低声对堂姐说:“姐姐我手疼”
关妙仪心疼:“我们找医工去手被鹰抓到了么?”
关幼萱胡乱应着,只求赶紧哄走姐姐。其实她身上没有伤,原霁虽然粗鲁,却除了摔痛了她的背,没有让她发生一点意外。关幼萱一边被姐姐扯走,一边回头,几分迷离地看向身后人。
睫毛像女郎一样长翘,原霁眼睛乌光闪闪,与她四目相对。
关幼萱腮畔一烫,收回了视线。
李泗和赵江河在原霁耳边说着他冲动了。
李泗还好,赵江河一路唉声叹气:“你还没弄清楚状况,就去找小淑女算账那可是你二哥的小姨子!以后和你不也是一家人么?你这样,你二哥多为难!”
赵江河观察原霁的脸色:“你二哥知道今天发生的事,必然又要罚你了!”
原霁淡漠:“我没错。”
李泗一张小白脸,此时也露出为难的神情:“可是你确实欺负人家小女郎了呀,十步都要啄人家的眼睛”
原霁懒得跟他们解释,说“十步”的行为在自己控制范围内,如果不是他们和关妙仪大喊大叫,关幼萱不躲,“十步”也不会弄错李泗还在说:“要不,你主动跟你二哥先认错吧?”
原霁不耐烦:“认什么错?不是我被人赖了一个未婚妻么?我还没找姓关的算账呢!”
赵江河顿时阴阳怪气,声音抬高:“什么?你还没找?刚才的不是么?你还要算账啊你疯了,你完了!你二哥要揍你的”
说话间,他们三人已经相跟着到了原霁的屋舍前。两个好友要跟着原霁踏进他的房舍,不想原霁回头,就把门当着他们的面关上了。
原霁侧臂拄在门内:“打了胜仗,我要休养生息,有什么事明儿再说,二位请便,恕不远送。”
李泗和赵江河无言,二人对望一眼,只好先走,一路摇头叹气:“就他这臭烂脾气,估计明天一顿打是少不了的了”
原霁并不在乎他们怎么想自己。
他洗浴了一番,洗去了一身风沙,才舒服一些。他出去给大鹰喂了点儿吃的,想到了方才那个关家女郎,他迟疑一下,还是决定等明天再说,他又没错。
谁让她先造谣?
等明儿她道歉了,他再道歉。
怀着这样的心情,原霁早早上榻睡觉。他明日还要见二哥,汇报自己出门这几天打探到的敌情,他并没有太多心思去想那个小女郎的事。常年的军旅生涯,让原霁沾枕就眠。
陷入睡梦前,原霁不曾想到,他会在梦中见到白日那个差点被啄瞎眼睛的小淑女。
他梦到天亮了,他踏步进入大堂,正看到关幼萱姊妹与自己的二哥站在一处。原让招呼了一声,关幼萱回头,看到走来的原霁。
关幼萱露出笑容,打招呼:“你便是原小将军么?”
原霁如同外人一般伫立在自己的梦中世界,茫然地看着另一个“他”,如何对那个叫关幼萱的小女郎献殷勤
在梦中,关幼萱依然是陪她姐姐来凉州的。
原霁打仗回来,在堂中见了她一面。当日,二堂哥在自己耳边的嘱咐都如耳旁风,凉州原小霸王的眼中,只看得到那个跟在她堂姐身后、娇娇俏俏的小淑女。
小淑女未曾对他多望一眼,就已经俘获了小霸王的心。
原霁是个定不下来的,他心里想见到关幼萱,便总是找各种借口,去看望那住在他们府中的关氏姊妹。他再不整日在校场混玩,一寻到空儿,就溜回府中。
他怀中整日揣着各种可爱小巧的玩物,一兜儿往关幼萱那里送。
他整日追在小女郎身后,话多得没完没了:“你有空与我出门玩么?你想学骑马么?”
“你阿父什么时候来凉州啊?是不是你堂姐成亲了,你就要走了?”
“你既然与你堂姐姐妹情深,便在凉州多住几年吧。”
梦境中一路旁观的原霁,见自己傻子一般围着关幼萱转。原霁脸色铁青,想扇梦中的自己一巴掌没出息!孬种!讨好一个小女孩儿!
他原霁岂是那种人!
这梦荒诞。
原霁看不下去,掉头就要走,想从梦中醒来。而这时,梦中场景一转,总算有让原霁满意的一幕了
大堂中,他的二堂哥原让望着自己的七弟,语重心长:“少青,你收收心吧,不要再追着萱萱了。”
旁观的原霁点了点头,心想果然还是二哥明事理。
而梦中的傻小子原霁则面容涨红,抬眼时又尽是不服气。他道:“为什么?”
原让是儒将,是凉州兵马大元帅,他身上没有军人的那类粗野杀伐气,只一贯的平和。
这位儒雅的青年皱眉,有些为难地叹气:“少青,我原家和关家虽要联姻,但你以为,关家会将两个关家女儿都嫁于我家么?萱萱更是江南女子,虽母亲早逝,她父亲却极为疼宠她你以为,她家人会将她嫁来凉州么?
“凉州是什么样的地儿,值得两个关家女郎都留在这里?”
旁观的原霁一怔,控制不住地绷了一下脸。他向梦中另一个自己看去,果见那个少年一时呆住,眼中的光一点点暗了下去。
次日天亮,原霁坐在床头出神,外头卫士通报道:“七郎,二郎叫你去议事堂,关家两位女郎在等你。”
原霁出神片刻后,若有所思:莫非是和梦中一样的发展?
有意思。
他倒要会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