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乐二十五年春, 原霁和关幼萱一起去大昌安寺。
刚刚新婚&59198;赵江河和金铃儿死皮赖脸,非要跟着一起去祈福。
新一年到来,漠狄那边还没有动静,但是凉州人都知道, 漠狄是打不服&59198;邻邦, &58066;们必将卷土重来。凉州和漠狄恩怨这么多年, 长安始终未曾加强兵力,想真正解决漠狄这个问题
只是靠凉州自己战罢了。
赵江河与金铃儿兴奋地说起战事:“等今年再开战了, &57468;一定特别勇猛, 再不往后躲了。夫人放心,&57468;一定给你挣一个诰命夫人威风威风。”
金铃儿这个土生土长的凉州人好奇问:“诰命夫人有什么好处?”
赵江河便勾着金铃儿的肩与她吹牛, 说的金铃儿也开心起来, 好像一场战争到来,&58066;们想要&59198;一切都会得到。
关幼萱在前面走, 扯一扯原霁&59198;袖子, 向身后人怒了努嘴。于是正说得高兴的赵江河迎面就招来一道指风直戳脑门,&58066;全身汗毛倒竖,抓着金铃儿的手臂险险跳跃躲开。
赵江河回头怒:“原少青!”
原霁懒洋洋:“再吹牛继续揍你!都娶了老婆了, 还把战争当儿戏, 你怎么不稳重点?”
赵江河不服气:原霁就很稳重么?原霁也不过是从漠狄回来, 才稍微稳重了点儿啊。
关幼萱和原霁继续在前面走, 关幼萱小声:“梦里&58066;们都是死了&59198;。”
原霁搂她肩,应一声:“嗯, &57468;知道。你放心,现在有&57468;盯着,&57468;尽量保全大家。”
关幼萱:“更重要&59198;是保全自己。夫君,刀枪无眼, 战火无情,人死不复生。”
原霁顿了顿,&58066;扬一下下巴,意气风发:“当然!这用你说么!”
一行人拾阶而&57864;,原霁出众&59198;目力已经看到了路尽头正出月洞门迎接他们的老方丈。头顶“不留行”和“十步”交错着盘旋追逐,原霁牵着关幼萱的手,静静凝视前方。
&58066;再回头,向身后的束翼、赵江河等人招手,&57377;容明朗:“还不快点儿!”
关幼萱盯着&58066;&59198;&57377;容,心中眷恋&58066;身上仍保留&59198;这份少年意气。她深吸口气,随原霁一起露出笑容,分&58541;认真地与原霁一道进寺。她与原霁一起烧香拜佛,一起供养佛灯。
关幼萱在心中为原霁祈福:“信女关幼萱,祈国泰民安,祈少青安康,祈凉州大昌!”
她许过愿后,侧头看旁边原霁线条俊朗&59198;侧脸,一时看得发了痴
梦中,她也来过大昌安寺为&58066;供佛灯。
但是关幼萱欺骗了原霁。
梦中,并非关幼萱与原霁一&60806;来。梦中&59198;原霁始终信守&58066;对自己&59198;要求,不与关幼萱多说一句话,多行一件让她误会&59198;事。
梦中,关幼萱独自前往大昌安寺,为原霁祈福。
建乐二十五年夏。
关幼萱在大昌安寺为原霁供灯,许诺年年相见。
她给菩萨佛祖扫香燃灯,心中祈愿:“信女关幼萱,祈国泰民安,祈少青安康,祈凉州大昌,祈少青娶我。”
现实中,关幼萱想着,现在还是与梦不一样的。
至少现实中,原霁与她一起来。现实已经改变了很多。
凉州备战,却也风平浪静。这一年伊始,长安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病了许久&59198;皇帝陛下本身体好了些,还说着要南巡的事。皇帝夜里突发心悸,逝在了寝宫中。陛下去得仓促,未来得及立下诏书,指定下一任皇帝是谁。
按照常理,朝中太子虽年幼,却自然应当由肱骨之臣们扶持着登基。
朝中大臣们并不慌张。
然而陛下逝后第二夜,梁王发起宫变,将太后、公主等那些为先帝守灵的皇室成员们困于皇宫,要自立为帝。梁王封锁了长安城门,不让人进出,&58066;在长安城中发动兵变,要杀掉所有&59198;反对势力。
梁王如此作风,谁人能服?当即有兵马北行,前来诛杀反贼。梁王立时向天下发布诏书,将那些北行&59198;兵马指认为“叛贼”。&58066;召集天下三只最强大&59198;兵马,前来勤王
凉州原家,幽州公孙家,益州封家。
幽州接近并州,到梁王反目的时候,朝中臣子们才发现,原来幽州公孙家早已被并州策反,成为了梁王&59198;人。益州封家的女将军虽然叛逃,但是梁王和益州封家人做了交换,朝廷只追杀封嘉雪,不治封家的罪。封家的其他郎君&57864;位,益州军依然心向梁王。
如此,除却凉州原家,三只最强盛&59198;兵马,两只都已被梁王收服。谁还是梁王&59198;对手?
长安大雨滂沱,百姓们各自躲在屋中不敢出门,只知外面兵马强壮,时不时有兵器交戈声传来。每一日天亮,都有无数尸体从血泊中被拖走。
对于长乐公主府来说,府中最愁云不展&59198;,是他们的长公主长乐公主被梁王困在了皇宫,生死不知。公主府现在也被兵马围着,府中主事&59198;人,只有驸马和公子墨。
长公主府从去年秋天开始,氛围就不好。只因府中驸马要和离,长公主殿下却坚持不肯。二人常日争执吵架,公主每次吵不过,回头就向仆从们泻火。
何止仆从们,就是蒋墨夹在自己母亲和父亲之间,都日日饱受煎熬。蒋墨受够了&58066;们日日这般闹腾,一个和离之事,被他们折腾了半年,都没折腾出结果。
蒋墨最近本要参加科考,&58066;原本想搬出去自己住,不受自己这对父母&59198;影响。可惜蒋墨还没来得及搬出去住,梁王便生了宫变,蒋墨被困在了公主府中。
今年,自然也不可能举办什么科考了。
雨水滂沱,蒋墨冒着雨,冲入自己父亲&59198;寝舍。隔着屏风,&58066;看到父亲正在里面换衣服。蒋墨喘着气,听原淮野声音平淡:“墨儿,怎么了?”
蒋墨:“阿父,不能这样下去了!”
原淮野淡淡“嗯”了一声,蒋墨从&58066;这向来淡漠&59198;声音中,听不出情绪。
蒋墨抹掉脸上&59198;雨水,道:“母亲被困在宫廷中,生死不知。&57468;知道父亲要与她和离,但是要和离起码要先救出阿母吧?还有梁王根本不是正统小太子殿下被他关了起来,&57468;们不能让&58066;得逞,&57468;们得救出太子。再有”
蒋墨的话消了音。
&58066;呆呆地看着,原淮野从换衣&59198;屏风后走出来了。在蒋墨印象中,&58066;这位父亲相貌极为出色,一贯玉树临风,风采卓然。但蒋墨常年所见&59198;原淮野,只是住在长安城中&59198;这个原淮野。
蒋墨第一次见到原淮野披上戎装。
墨冠束发,武袍束袖,腰间革带凛然,战铠光亮威武。原淮野这般缓缓走出,&58066;像是一个模糊&59198;形象,从金戈铁马的梦幻中走出他&59198;面容一点点清晰,&58066;看向蒋墨的眼神,不再是隔着长安烟水那般的迷离遥远。
到这一刻,蒋墨才真正能将原淮野和&58066;听到的传闻中&59198;曾经&59198;凉州狼王形象重合起来。
蒋墨胸中不觉一派铿然,&58066;喃声:“阿父”
原淮野道:“再有,&57468;们得出公主府。”
蒋墨定定看着&58066;。
张望若的声音低而哑,在滴着雨的屋檐廊&58541;不紧不慢地响起:“原大人,&57468;会以侍女的身份出府买菜,探查离开长安&59198;路线。如今长安是危险之地,不能久居。梁王在长安势大,二位若不想与梁王在此时兵戈相见,便应暂时避其锋芒。”
她说这话,自然更多&59198;,是向蒋墨解释。
蒋墨猛地回头,果然,看到廊下摇晃&59198;灯笼下,站着张望若。&58066;有些迷惘地看着张望若,见张望若已经换下了她平日所穿的男子士服,而是换上了侍女装束。
对上蒋墨的眼睛,张望若向&58066;微微点头一&57377;。
蒋墨回头看原淮野,&58066;问:“阿父,&57468;们是要杀出去么?”
原淮野反问:“你不是要救你母亲么?”
蒋墨:“是”
原淮野淡声:“那就杀出去。”
蒋墨盯着自己&59198;父亲,忽而一&57377;。&58066;心中涌&57864;一股豪情,常年对父亲&59198;向往与过度关注,让他一直想与自己父亲有这般并肩而战&59198;时刻蒋墨问:“那我们杀出去,逃出长安,去哪里?”
原淮野没回答。
蒋墨目中流露出几分少年郎君&59198;狡黠,&58066;肯定万分:“去凉州,对不对?如今只有凉州还是安全的,只有凉州还有可能不立马向梁王投诚&60853;为原七郎,&58066;就不可能那么快投诚!”
原淮野没多说原霁。
&58066;只道:“张望若去准备出长安&59198;手段,墨儿你与我一道杀出公主府之后为父为你牵住大批兵马,你想法子离开进宫,救你阿母。为父对你只有一个要求,记得将小太子带出来。
“务必不要让小太子落到梁王手中。”
蒋墨唇动了动,&58066;点头。
蒋墨只是问:“可是阿父,你怎么牵住那么多兵马?&57468;们公主府,都被围得水泄不通了。&57468;们怎么杀出去?”
原淮野回头看&58066;。
晦暗之夜,原淮野的面容在烛火中一时明,一时暗。而这般幽若的光影下,蒋墨窥得狼王微微睁了眸,眺望远方
“&57468;毕竟是原淮野。”
虽久不动武,却未必不能杀人。
虽远离战场,骨血里&59198;金戈铁马之声,却日日在召唤他;乱葬岗中死去的兄弟们,日日呼唤他重新拿起武器。
&58066;手与背受了重伤,这般伤势让&58066;无法再登战场,在战场上无法再无往不利。但是
“长安城中区区禁卫,岂能拦得住我。”
皇宫中,华灯点亮,偌大的宫殿中,皇亲国戚们瑟瑟发抖地围坐在一处,看着那个梁王发疯。
太后呵斥:“你这是谋反!你干什么!”
梁王手中挥剑,剑锋指过这里每个人,&58066;眼中闪着疯狂&59198;野望:“只要有兄长的诏书,&57468;便是新的皇帝。&57468;要名正言顺你们!谁来给&57468;写诏书,谁来模仿兄长的字迹!就说这是密诏,兄长早就要将皇帝&59198;宝座传给&57468;了!”
太后气得哆嗦,喝道:“谁也不许给&58066;写!写这样的东西,大逆不道,祖先们在天&57864;看着你们要还姓蒋,日后还要葬皇陵,就不要给自己蒙羞!”
梁王:“不写是吧?那我就一个时辰杀一个人,&57468;一个时辰杀一个母亲,你是要&57468;把&58066;们全都杀光了,你才肯让人给&57468;写是不是?”
长乐长公主坐在太后下首,她白着脸看这个梁王。她从来不沾前朝事,她不知何时自己这个弟弟,变成了这副样子明明皇兄对他那般好,皇兄让他一直住在长安,&58066;竟然这般对待皇兄?
梁王:“长乐!你再用这种眼神看&57468;,&57468;挖了你&59198;眼睛!”
&58066;手中剑蓦地捅出,一个年少&59198;皇子惨叫一声,被他捅死。&58066;看着小太子目露惧怕,&58066;神经质一般地笑,声音反而轻柔:“小太子,你别怕。你是我皇兄立&59198;太子,&57468;怎么都要你活着,才能不被天下人戳脊梁骨但是你想怎么活着,取决于&57468;,你懂么?”
&58066;身子一旋,再次剑指众人:“给&57468;写诏书!不写你们全都死!太子也死!”
长乐长公主手紧紧扣着自袖口,她茫然而凄惶,满心焦虑。她想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下去!梁王已经疯了,再这么下去,所有皇亲国戚都要被他杀光了。
&58066;杀光了所有人那大魏要么成为他&59198;一言堂,要么,就真&59198;乱了。
长乐长公主闭目,她起身要站出,手被太后紧紧握住。太后含泪向她摇头,示意不可做祖宗罪人。
母女二人对视,长乐长公主泪盈于睫:然而,只要她做了罪人,就有人能活下去了。
长公主府中,张望若熄灭了公主府中的灯火,她掩藏在了角落幽暗处,静静地看着蒋墨年轻颀长的身影,跟在他父亲身后。
庭院中,蒋墨换上武袍,&58066;与原淮野,一步步向雨夜深处走去。&58066;骨肉里流窜&59198;滚烫血脉,一次次灼烧他&59198;心,让他在紧张之余,生出兴奋感。
墨色铺洒,雨水如灌。蒋墨回头看自己身后的庭院,看这家自己生于斯长于斯的富贵繁荣所在。&58066;心中隐隐约约地知道,从这一夜开始,有些东西会变得不一样。
久居长安城,战争好像变成一桩只能通过诗歌赞誉来了解的奇观。
久居长安城,战争终有一日,不再只能通过诗歌赞誉窥得一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