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行云流水

整个世界，在眼前铺陈开来。

远端，蓝色鲸鱼正在酣睡；近端，一团人影正在井然有序地突进。

而中间呢？

那栋公寓楼依旧沉默而静谧地蛰伏在黑暗之中，陆陆续续地，可以看到两家三家打开灯光，微弱的光晕撕开夜幕的浓郁，绽放出微弱却温柔的一缕奶黄，还没有来得及氤氲开来就被四面八方的黑暗包围。

无人机镜头一路俯瞰地冲向公寓楼，降低高度之后钻入一楼，最靠近前方操场的入口处坐着一个中年人，踩着拖鞋走了出来，刚刚用打火机点燃一支香烟，微弱的红点在黑暗之中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再靠近一些，接近一楼通道的尾端，可以看到一个背影正在弯腰穿鞋，右手支撑着一把硕大无比的扫帚，看起来应该是准备前往扫地，就在无人机即将离开的时候，还可以瞥到他已经做好外出准备。

隐隐约约地可以听到走廊另外一户人家，门板背后传来呼唤起床的声音，但并不真切，却依旧能够感受到清晨苏醒过来的生机，就只是日常生活再普通不过的片段，满满的生活气息却渐渐漫溢出来。

走廊，已经破败而老旧，两侧的墙壁布满了霉菌与污痕，斑驳的痕迹记录着那些下雨天的潮湿和闷热，铜黄色的灯光为米白色的墙壁染上些许时光的痕迹，微弱的光线驱散着室外的黑暗支撑起一方天地。

朦胧的光线静谧而柔和，一点一点地渗透到公寓楼之外，铜黄与深蓝交织在一起，似乎能够看到一缕一缕光线纠缠起来，无数触角互相渗透互相渲染，徐徐勾勒出黎明破晓前的一抹绚烂。

破败之中，却也透露出沾染生活气息的些许生机。

然后，无人机就这样穿行离开了公寓楼，绕了一圈之后又重新回到前方杂草丛生的操场上。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微风吹拂而过，草丛传来低低的声响，但转眼就已经消失在风声之中。

蓝色、公寓、特警队，依旧是一个三角形的站位，纵轴线以天际边的那一抹蓝色为原点垂直切下来，公寓和特警队站在对称的位置上遥遥相望，隐藏在浓郁夜色底下的人影线条宛若潺潺流动的清涧。

降低。俯冲。

无人机重新回到吊臂摄像机之上，轻盈地落下，然后吊臂摄像机又保持着相同的韵律下降，落在陈慕的肩膀斜上方。

此时，陈慕已经抵达位置，用肩膀扛着摄像机，从广角一点一点收回来，切入近景，视野就这样重新凝聚在前方不远处的特警队身上。

踏踏踏。

陈慕扛着摄像机前行，脚步保持着平稳，肩膀之上的摄像机微微有些震动，但不明显，只是微妙的区别依旧能够让人感受到，从平稳到波动的细微察觉，不知不觉就已经从上帝视角切换到第三者视角。

显然，这是有意而为之地切换，悄无声息地制造代入感和沉浸感，整个镜头调度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真正能够感受到镜头的呼吸和生命力，从大自然到公寓楼再到特警队，全部都变得栩栩如生起来。

踏踏踏。

陈慕的镜头逐渐靠近，对准特警队队员们的后脑勺，一个、再一个地经过。

迷茫夜色之中看不清楚那一张张脸孔的五官，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像轮廓，却在浮光掠影之中感受着安静肃穆的气氛，比起刚才的全景俯瞰来说已经清晰了许多，至少可以看清楚眉眼和鼻梁的侧面轮廓。

天际边的那抹蓝色依旧是户外的唯一光源，迷离的光线跟随着特警队成员们的身高连绵起伏延伸开去。

陈慕微微曲膝前行，有意识地保持着微微泛起涟漪的波动感，制造出呼吸的节奏，脚步的前进步频也天衣无缝地配合起来，不快也不慢，就这样一步步靠近，镜头里的模糊感也就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最后，悄无声息地在一个身影侧后方四十五度角的位置停靠下来，然后镜头一点一点靠近，从近景的位置再进一步拉近，但依旧不算特写，而是超级贴近的近景，可以看到胸口以上的模样以及头顶之上的一抹孔雀蓝。

脚步和对方的步频保持一致，没有再继续前行。

不远处，在陈慕镜头之外的空间里，苏子一猫着腰，拿着反光板调整角度，保持着屈膝下蹲的姿态跟随着摄像机镜头慢慢前进，将蓝色时刻仅有的光线凝聚起来，折射在陈慕摄像机镜头的焦点身上，并不明亮也不刺眼，只是让蓝色变得更加纯粹清澈。

然后，就能够看得更加清楚一些。

这是一张娃娃脸的侧面轮廓，哪怕光线不充足也能够看到白皙的婴儿脸，即使抹了一些炭灰来掩饰肤色也依旧能够看出原本的模样，神秘的夜色为这张脸孔染上一抹艳丽的光晕，不由自主就让呼吸放缓下来。

但此时娃娃脸有些僵硬，即使穿着制度也依旧无法掩饰紧绷的肩膀线条，而且线条还一路延伸到脸颊下颌，微微凸显出来的青筋血管就能够感受到情绪的汹涌澎湃。

原本就稚嫩的面容更是透露出一抹青涩，与特警队的井然有序微微有些不契合，此前拉远景的时候看不出来，现在拉近景之后就能够明显感觉到他的无所适从。

咕嘟。

娃娃脸吞咽了一口唾沫，喉结的滚动就能够感受到喉咙的干涩，无声之中又再次传递出紧张的焦虑感。

噗通。噗通。

因为近距离的代入感，以至于正在观看这一幕的观众也不由自主跟着紧张起来，明显能够感受到心脏撞击胸膛的声响，万籁俱寂之中甚至能够感受到一阵一阵的心跳正在撞击耳膜，莫名就滋生出一种恐慌。

监视器前，陆潜正在屏息凝视，他注意到了管舟的“小动作”，可以看得出来，这应该是管舟自己的紧张情绪，还是没有能够完全摆脱摄像机的恐惧——

毕竟，严格来说，这就是管舟成为演员的第一部作品，而且还是担任男主角，如果说没有紧张情绪，那才是荒唐。

但是，陆潜并没有出声打断拍摄，不是因为苏子一和陈慕已经进入状态，纯粹是因为他喜欢管舟呈现出来的状态，无形之中与阿泰完美融合，这也是陆潜所希望看到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