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领导发言结束后,问宋雨樵还要不要补充两句。
宋雨樵从二十分钟前就开始留意时间,觉得领导的发言已经面面俱到,自己再说只会耽误大家的吃饭时间。
然而,既然领导这么说了,他不补充反显不周全,于是简明扼要地说了两点,总共不出十句话。
会议结束,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好在领导的行程紧密,无暇留在S-EE所的食堂用午餐。
宋雨樵的心中窃喜,表面却表达遗憾,和书记、副主任一同将领导一行人送出S-EE所,待目送汽车离开,也终于到了他们的午餐时间。
不知道这个时候去食堂,还能吃上什么。
书记和副主任都是有家有口的人,家住得近,要回家吃饭,只剩下宋雨樵独自前往食堂。
午餐是自助的形式,宋雨樵抵达食堂时,已经开饭半个小时。
自助区的菜盆子里只剩下些残羹冷菜,工作人员正忙着往里补充。
这虽然冠名为S-EE所的食堂,其实全院的饭卡都能刷。由于餐品丰富,很多其他部门的职工都到这里吃饭,在这里用餐的不只有S-EE所的人。
不过,依然有人能认出宋雨樵。
宋雨樵拿着餐盘排队选餐的过程中,遇上好几个人向他打招呼,一口一个“宋主任”,有时宋雨樵还没能认出是谁,对方已经离开了。
距离午休时间结束还有一个小时,对宋雨樵而言,吃一顿午饭绰绰有余。
他在美国留下的习惯,午餐吃得十分简单,十分钟内完全能够搞定。眼下,宋雨樵的当务之急,只是找到一个空座位坐下而已。
宋雨樵瞧准了窗边角落的一个位置,正往那里走,忽然听见有人在身后喊:“小樵!”
闻言,宋雨樵停下脚步,厌恶地闭了闭眼睛。
他不用回头也能知道谁这么叫他,全单位只有顾晦之一个人敢这么叫。
宋雨樵转身,幽幽地看着他走到自己的面前,沉声道:“说过以后不要再这样叫我了。”
顾晦之面上一僵,窘促地笑了笑,说:“我忘了。”
他同样端着餐盘,也是才来吃饭的样子。不过,宋雨樵无意和他一起吃饭,于是先留在原地和他交谈,问:“什么事?”
宋雨樵的冷漠无疑让顾晦之的面上挂不住了,他脸上故作热忱的笑容褪去,说:“既然碰到了,一起吃吧。”
“不了,我想一个人吃,正好有些事情要考虑。再见。”宋雨樵说完扭头便走。
“小樵,”顾晦之立即跟上,对上他冷酷的目光,立刻道,“对不起。雨樵,我们谈一谈吧?好不容易任务告一段落了,大家都有时间。”
“告一段落不就是没有结束吗?科技永远在进步,科研永远在争分夺秒,没有尽头。哪儿来的时间?现在是午休时间,工作上的事,等上班以后再说。工作以外的事,我和你没什么可谈的。”宋雨樵快步往那个空座位走,无奈被顾晦之耽误这么几分钟后,空座被抢占了。
宋雨樵沉了沉气,只好另外找座位。
“我们到楼上去吧。”顾晦之建议道。
宋雨樵正打算上楼,但他不想和顾晦之一起。他不答,兀自往楼梯的方向走,余光仍瞄见顾晦之跟着自己。
宋雨樵这几天来的后悔在此时达到了巅峰,他后悔那天整个控制室欢呼成一片海洋时,顾晦之抱他,他没有当场拒绝。
顾晦之是出于什么目的,他不想揣测,但他本人仅仅是因为目标实现,激动得难以自禁而已。
兴奋劲儿自然不会马上过去,不过接踵而来的工作让宋雨樵迅速冷静下来。
等过后有人问起他和顾晦之的情况,提起在控制室里发生的一幕,宋雨樵才后悔得后知后觉。
那时他的态度可能给了顾晦之某种错觉,以至于两人还在西部城时,顾晦之又开始找他,直到回了院里,还不罢休。
“顾主任,”宋雨樵烦不胜烦,回头道,“您能不能别再跟着我?”
顾晦之愕然,随即皱起眉头,直截了当地请求道:“雨樵,上次是我不对。那只是我随口说的,你知道,我有时候气昏了头,就会口不择言。那只是失误而已,我不是真心要和你分手,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失误’?那就是不够精确了?”宋雨樵以为自己能够冷静,但顾晦之提起旧事,他的气马上来了,“爱得不够精确,还在一起干什么?”
顾晦之哭笑不得道:“Honey,谈恋爱不是搞科研,你别生搬硬套行不行?”
“不好意思,我只谈过这一场恋爱,没有经验参考,只能生搬硬套。”宋雨樵冷冰冰地回答。
“行、行,你说什么都行,你说的都对。”顾晦之说话时,嘴角掩饰不住笑意,“总之,上次我是气昏头了才乱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好吗?”
宋雨樵逼视着他的眼睛,说:“但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冲我喊‘分手’了,顾晦之。我原谅过你一回,你还来第二回。要是我再原谅你,就显得我太贱了。第一次是‘失误’,这一次也是,你知道两次‘失误’是什么吗?是‘错误’。你都三十二了,敢说还不敢认吗?从一开始我就表明过态度,我愿意和你一起经营这段感情,但是也不怕和你分手。但是你呢?你有好好珍惜吗?行了,我不想再和你讨论已经结束的事了。别在缠着我。”
“Honey,”顾晦之快步跟上他,“说到底,这次也不完全是我的错吧?如果不是你要去相亲,我至于和你说那种气话吗?我……”
他的话没说完,宋雨樵就直接把餐盘里的食物倒进一旁的潲桶,餐盘也丢进回收区里。
顾晦之面色发白,费力地咽了一口唾液。
“我是去相亲了,但后来成了吗?我不是偷偷去的吧?我为什么去,不是早和你说清楚了吗?我问你,要是你奶奶快死了,就指望着自己闭眼前,你能去相一回亲,你去不去?”宋雨樵知道顾晦之的祖父母均已去世,所以这么说,“去之前说你能体谅,回来你跟我翻脸,现在又说那只是一时冲动。你什么时候能稳重点?算了,我也不指望你谨慎了,反正我们完了。别再为这事缠着我,我可不想找到书记那里,让单位出面解决。”
顾晦之本还要跟着宋雨樵,直到他说出最后一句,才不得不停了下来。
相亲前,宋雨樵妈妈的原话是“让奶奶闭眼前放心,知道孙子没有走弯路”,所以宋雨樵答应了。
那天的场面在宋雨樵看来很滑稽,从见面到吃饭,再到道别,身为介绍人的表嫂全程举着手机跟拍,为在病房里的宋奶奶做直播。
这无疑给女方留下难以启齿的印象,宋雨樵从头到尾都十分佩服那姑娘的涵养,没有当场翻脸。
相亲的直播结束后的第三天,宋雨樵的奶奶在重症病房里抢救无效去世,享年八十三岁。
宋雨樵和那个姑娘自相亲那天后,再没有联系过,包括表嫂在内的家里人也不多做询问。
一家人的心思全记挂在老人的身上,相亲更像是一场冲喜,可惜没有成功。
宋雨樵去西部城前,好不容易请到两天的假,回老家参加奶奶的葬礼。
一些不认识的亲戚见到宋雨樵,流泪惋惜之时,不少措辞是遗憾奶奶没能见到孙子结婚。
宋雨樵同样遗憾,只因奶奶在辞世前,没能看见自己唯一的孙子在电视里被称为“英雄”。
在新闻报道中,宋雨樵和他所在的团队,为国家、为人民做了非常大的贡献,可惜在他人丁稀薄的小家里,他没能达成奶奶最淳朴的愿望。
父母早已放弃要求宋雨樵结婚。人们常说,儿女的成就是父母最大的自豪和骄傲,但其实有时候,儿女的成就越大,父母越卑微。
早在宋雨樵出国以前,他就感觉得到,父母认为自己管不了他了。任何事情,宋雨樵越是能够自己做主,父母就越不敢置喙。那时,他才十六岁,只身远渡重洋,留学深造,母亲除了让他多注意身体以外,再无其他。宋雨樵的“其他”,他们早已插不上嘴。
顾晦之是在宋雨樵的奶奶去世那天,对宋雨樵提出的分手。
当然,顾晦之当时不知道宋奶奶去世的消息。宋雨樵不假思索就答应了他,反倒让顾晦之措手不及。
后来他们都去了西部城,忙于任务,无暇再顾儿女私情。
直至现在,宋雨樵还没有把和男友分手的消息告诉父母,他觉得没必要,说与不说都不能改变什么,就像当初他们开始交往,宋雨樵也没有给父母打招呼一样。
宋雨樵十四岁北上求学,从那时起,就和家里鲜有联系。
每周他和家人只有一通电话,通话的时常不会超过三分钟。
宋雨樵的妈妈周美琪曾经直截了当地责备宋雨樵是个没心没肺的人,说就算不是亲生的孩子,也不至于如此。但这无济于事,宋雨樵在人情世故方面,依然如常的寡淡。
不过,因着奶奶的去世,宋雨樵回家参加葬礼,又和家里的亲戚们有了联系。
宋雨樵被拉进一个家族的群组里,他将群组信息设置为“免打扰”,隔几天打开一次,总能看见近百条信息,其中,没有任何一条和他有关。
被顾晦之耽误了吃饭,宋雨樵只能在单位的便利商店里买两个三明治填饱肚子。
宋雨樵向来没有什么关系亲密的朋友,近几年来,和他关系最为亲密的人,是顾晦之。
现在两人分手,宋雨樵就变回形单影只的一人了。但他习惯如此,一点儿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应。
这样的习惯反而显得讽刺,毕竟他此前已经和顾晦之交往三年了。
宋雨樵在办公室里,一边吃三明治,一边写总结。
忽然,他的手机里收到一条信息,是顾晦之发来的。
顾晦之:宋雨樵,你说你用心经营了这段感情,可是你回想一下,这是真的吗?哪怕只是一次也好,你在这段感情里,曾经主动过吗?交往是因为我主动,分手也是我。对我的感情究竟有多深,你心里清楚得很,如果我不说分手,你是打算一辈子和我耗着吧?虽然分手了,但我还是送你一句话,你这么薄情寡义,永远以自我为中心,最终会什么都得不到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