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接通的一刹那,宋雨樵的心猛地向上一提。他挠了挠额头,客套道:“喂?贾主任。你好,我是s-ee所的宋雨樵。”
“是小宋呐。”西部试验中心的贾主任年长宋雨樵二十余岁,可对他说话的态度依然客气,“呵呵,难得、难得。有什么事吗?”
宋雨樵和他没有私交,突然打这通电话,被问是否有事实属正常。
“想向你打听个事儿。”宋雨樵顿了顿,“我有一段时间没有给邵俊辉打电话了,前两天突然有点儿事情想问问他,结果没联系上。想问问是什么情况?”
邵俊辉是贾主任的秘书之一,如果他真出了事,宋雨樵直接问贾主任,其实有诸多不妥。不过,要是他通过其他渠道旁敲侧击去取证,那么于他而言也容易落得欲盖弥彰的口舌。所以宋雨樵想来想去,还是直接问贾主任最妥当。
“这个嘛……”贾主任犹豫了一会儿,反问,“你是听到什么消息了吗?”
宋雨樵皱眉,斟酌过后承认道:“是有一点风声,所以想向你确认一下。”他顿了顿,“上回去谈话,感觉这件事性质挺严重的。”
“嗯。邵俊辉这个人,可惜了。”贾主任深沉地说。
闻言,宋雨樵怔住。过了一会儿,他问:“他现在在哪儿?”
贾主任说:“这我就不得而知了。专项调查组离开以后,没过一个星期,人就被带走了。唉,这件事我的责任很大,识人不清、用人不善,组织上对我的处分算是宽容的。”
宋雨樵听得脑袋发热,非常想知道邵俊辉如今身在何处,是什么情况,但看来从贾主任这里是问不到了。
“不过,万幸是查出来了,否则真不知道得耽误多少人、多少工作。”贾主任凝重地说着,仿佛另有所指。
宋雨樵想起自己前段时间因为被怀疑,几乎所有的工作都暂停了,心思沉重。他与贾主任毕竟不算朋友的关系,既然问到了结果,多做交谈难免容易让人有所遐想,于是道:“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贾主任。”
“这哪儿用谢?你和邵俊辉是高中同学,这我记得。唉!他虽比不上你,可各方面都有到这里,贾主任似乎落得轻松,“无论如何,事情过去了。按照红头文件的要求,今后安全这块肯定会有专项活动。到时候,认真积极落实工作就好,给组织一个交代。”
宋雨樵受用地听完,和他说了道别,心事重重地挂断了电话。
邵俊辉的妈妈怎么办?
不知道为什么,在得知邵俊辉出事以后,宋雨樵想到的是这个:邵俊辉的妈妈怎么办?
据宋雨樵所知,邵俊辉开始在casa工作后,一度想将还在岳塘老家的妈妈接到析津去。但因为他的房屋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落实,不久以后,又调往西部城,所以此事只能作罢。
单位的条件固然好,关于职工的住房问题,每一年都有新的指标。不过这些指标终究有限,条件没有达到一定程度时,指标甚至会落到已经享受过福利的职工身上,而未达到条件的职工,哪怕有编制,也只能在外面买商品房。
在动辄几万甚至十几万的析津,一个外地来的年轻人,要买一套房子谈何容易?邵俊辉为这事一直很发愁,他调侃过宋雨樵,说但凡脑子有宋雨樵一半好,在两年也能把妈妈从岳塘接过来了。
他说这话,是宋雨樵去s-ee所后不久。
那时宋雨樵在西部城出差,还没回到析津,就被告知住房的问题,单位已经安排好了,价位低得令人咂舌,宋雨樵压根不需
要向家人伸手,就已经全额付清。
当然,住这样的房子,有诸多限制。不过,对宋雨樵他们这样,进入单位后几乎不可能再离开的人来说,倒是不足道也。
而邵俊辉不同。在析津院里,像邵俊辉这样的人很多,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对生活有实质性的福利,走又走不得。
宋雨樵突然间想起,年底自己还能再拿到一套房,大概有一百五十平米。
想起这件事之后,他鬼使神差地想起那个陪邵俊辉去医院的冬天。
那天补习班刚刚下课,邵俊辉就接到他妈妈的电话,说爸爸出事了,让他赶快去医院。
他们在启行的楼下和乔宇颂为了一辆出租车发生争执,最后因为乔宇颂也要去医院,他们挤进同一辆车里。
邵俊辉在路上就哭了。
宋雨樵坐在邵俊辉的身边,因为太笨拙,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语。他从来没有想象过,如果朋友突然被告知自己的爸爸去世了,他该说什么话才能算安慰。
节哀顺变?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天命难违?命运这种事,谁都说不好?
他永远记得邵俊辉坐在停尸床旁的地上,抱头痛哭的模样。
在那以前,邵俊辉对宋雨樵来说,比起同学,更像是一个值得尊重的哥哥。
他的家境不太好,爸爸在穗湾打工的收入是家中主要的经济来源。
因为爸爸常年在外务工,邵俊辉和他的妈妈在家中相依为命。他温柔、孝顺,高中时还谈了一个可爱的女友。
但这一切,从邵俊辉的爸爸去世以后就变了。
邵俊辉很快和女友分手。
因为邵叔叔在回家的路上,曾经作为摩托车骑行大军的一员被新闻报道过。班上有同学在邵叔叔出事以后说起此事,邵俊辉和那个人打了一架,险些被处分。
宋雨樵后来之所以愿意帮他,刻意在高考中放水,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他知道那件事对邵俊辉的打击。
所以,后来宋雨樵得知邵俊辉也在casa工作,而且有析津院的编制,真是打心里头为他高兴。
虽然邵俊辉的个性和高中时相比已经大有不同,可开朗和自信都是好的品质,宋雨樵哪怕觉得这样的老朋友陌生,可终究将这样的陌生感归咎于自己的问题。
现在邵俊辉出了这样的事,宋雨樵更加觉得自己不了解这个人。他不由得怀疑,自己当初在高考中的“帮助”究竟正不正确。
如果那时候,他没有“帮忙”,邵俊辉是不是有可能考不进全省前三,得不到那笔丰厚的助学金?现在是否有可能变得不一样?
回家以后,宋雨樵找出行李箱,开始收拾行李。
他查看了乔宇颂最近几天的飞行计划,确认了需要带出门的行李。
收拾得差不多以后,宋雨樵给周书记打了个电话,向他说明已经把最近一周的工作安排完毕,自己打算请年休假,休息几天。
“这么突然?”周书记错愕,犹豫道,“工作确认都安排完毕了吗?s-ee系统刚升级结束,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你都和他们交代了?”
周书记不熟悉业务,宋雨樵知道自己的离开会让他感到不安,确认道:“已经交代完毕了。我不在这几天,如果有什么事,可以找冯子凝。这次升级的事,他很清楚,尤其是接口的部分,基本都是他负责的。”
听了宋雨樵的保证,周书记说:“那就好。呵呵,放假打算去哪儿玩?或是在家休息?我记得,你回来以后就没有请过年休,今年终于要请了。”
没错,宋雨樵是两年前回国
的,他在入职的第三年终于请了一次年假。
“具体去哪里,现在也不一定,想陪陪男朋友。”宋雨樵回答。
“哈哈!好,那祝你们玩得开心!”周书记笑道。
宋雨樵跟着客气地笑,电话挂断以后,却丝毫笑不出来。
乔宇颂最后一趟航班落地的时间是二十三点五十分,但宋雨樵洗过澡以后,不到八点就出门了。
尽管他此行是要把乔宇颂接回家,可考虑到第二天要出门,宋雨樵索性先把行李放进后备箱中。
国庆期间的机场,人满为患,宋雨樵单单是和平常一样走在路上,就先后两次被路人撞上。
自动步道上全是匆匆步行的人,熙来攘往的吵闹声让宋雨樵出现耳鸣。
他自知没有迷路,但在航展楼大厅内,他的大脑几近放空,眼前看见的每一样东西似乎都没有了实感。
无意间看见机场大屏里刷出一趟由谢列梅捷沃飞来的航班时,宋雨樵停下脚步,再度想起了邵俊辉。
他晃了晃空荡荡的脑袋,前往饮食区,走进一家拉面店,点了一份套餐。
拉面里的溏心鸡蛋让宋雨樵想起乔宇颂。
其实,若论出身,乔宇颂和邵俊辉真的挺像。
那天他们挤在同一辆出租车里,后来宋雨樵在太平间的门口见到了乔宇颂和他的父母,才知道,原来乔宇颂的爸爸也在穗湾务工,而且是邵叔叔的朋友,他们一同骑摩托车从穗湾返乡。
宋雨樵对乔宇颂的父母印象深刻,尤其是他的妈妈。
假如,那天出事的不是邵叔叔,而是乔宇颂的爸爸,乔宇颂现在会变得怎么样?他的妈妈对他的态度会不会有所改观,或者变本加厉?
而如果真是那样,乔宇颂现在会在哪里?他还会坐在机场的拉面店里,因为一颗鸡蛋,想起乔宇颂吗?
吃完拉面,宋雨樵去往距离到达口最近的咖啡店等待。
他编辑了一条信息,上面书写了许多内容,告诉乔宇颂,自己已经请了年假,打算从明天开始跟飞。可是在发送以前,他又把内容全部删除,只写已经在机场等待。
宋雨樵没有想到,乔宇颂竟然在二十三点半就回复了信息,此时他分明应该还在从穗湾飞回的航班上。
乔宇颂:航班上有一名乘客身体不适,我们的飞机备降在秣陵了,明天才能回去。
读罢,宋雨樵皱眉,立即拨打乔宇颂的电话。但他那边的事务似乎还没有处理完成,等待音没响两声,宋雨樵的电话就被挂断了。
宋雨樵连忙上网查看航班信息,也许因为事情刚刚发生,还没有新闻。不过航班软件已经有了新的航班信息,证实了备降。
秣陵?想到行李箱已经在车里,宋雨樵立即查看现在还有没有飞往秣陵的航班,看见还有一趟,不假思索买了下来,拿着咖啡,起身离开。
等宋雨樵从停车场拿出行李,乔宇颂的电话打了过来,用无奈的语气重复了信息里的内容。
宋雨樵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不过好奇地问:“今晚不能回来吗?如果不是飞机的问题。”
“不行,因为延误,机组已经超时了。不能再飞了。”乔宇颂叹了口气,“我到酒店了,刚办好入住。”
宋雨樵拖着行李箱,往值机柜台走,说:“那你把定位发给我吧,我现在过去。”
乔宇颂明显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你说什么?”
“想你了,现在飞过去找你。”宋雨樵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