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运期间的航班往往最难应付,加上因为备降而延迟返程的时间,乔宇颂回到家中已经疲惫不堪。
稍不留神,仅有的两天休息时间,乔宇颂把大半天睡了过去。
如果不是门铃声,他大约不会醒来。
乔宇颂疲惫地坐起,接听门铃电话:“喂?您好。”
电话里是一位阿姨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热情:“喂?您好,我是物业公司的。今年院里的游园活动发放游园券了,您家的一直没去领取,给您送来。明天上午十点钟开始。”
乔宇颂无心参加游园活动,奈何物业服务太周到,居然将游园券送到家门口,乔宇颂只好说:“您稍等,我给您开门。”
开门前,乔宇颂走进卫生间,照着镜子稍微整理了自己的头发。
门外果然是一位面带笑容的阿姨,化了显年轻的妆容,红花棉袄亦有几分春节的喜庆感觉。她微笑道:“是宋教授的家人吧?给,您家的游园券。您和宋教授的,两份。”
乔宇颂接过游园券,看见除了参与券以外,还有两张抽奖券。
“今年有抽奖活动,前三名的奖品是家电,院里的福利挺好的。”物业阿姨说,“您要是没时间去玩儿,可以抽空抽个奖。万一中了呢?”
乔宇颂淡淡一笑,说:“好,谢谢。”
“宋教授今年回来吗?”物业阿姨问。
他的心往下一沉,笑得有些勉强,说:“还没听说消息。”
听罢,物业阿姨脸上的笑容变僵了些。当她很快再度笑得亲切,说:“没事儿!都是街坊邻里的,您到时候去,和大伙儿一块儿玩!”
乔宇颂几乎笑不出来了,好在笑容对他来说算一种习惯,他还是能表现出来,说:“好,谢谢您。”
待物业阿姨离开,乔宇颂终于可以关上门,也可以不再笑脸相迎。
宋雨樵不在,乔宇颂对他们单位的游园活动毫无兴趣,可他没有想到新增了抽奖活动,他还是像所有俗气的人一样,心存一份中奖的侥幸。他把游园券放在鞋柜上,用镇纸压着,免得忘记。
乔宇颂洗漱以后,煮了一杯咖啡,时间不早不晚,距离晚餐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日头开始西斜,橙黄色泛白的阳光洒落在阳台上。
种在阳台的蒜苗在寒冷的微风中轻轻摇摆。
乔宇颂盯着那条晾晒在阳台的内裤发呆。
宋雨樵依旧没有回复信息,李延澍也没有了消息。
乔宇颂捧着装满咖啡的马克杯来到阳台,往楼下望,发现6号院内已经张灯结彩,颇有过年的氛围。物业公司和居委会的人正在楼下忙着布置场所,为翌日的游园活动做准备。
他回头看向自己的家,还是如往常那样冷清。他看见摆在沙发背后的那束迎春花,皱起眉头。那是去年过年时他买回来的,早已不知在何时变成了干花。进而,他发现贴在阳台落地窗上的塑料“福”字窗花,同样是去年过年时他贴的,现在窗花上的颜色已经完全褪去,只剩下一张透明的塑料薄膜,以至于不仔细看,他根本不记得它的存在。
乔宇颂喝完杯中的咖啡,将那层塑料薄膜从窗户撕下,用来包裹那束干枯的迎春花,一并丢进垃圾桶里。
乔宇颂上一次听见有关宋雨樵的消息,是去年国庆节以后。那时,顾晦之从西部城回来,两人偶然间在电梯轿厢里遇见。
对乔宇颂而言,顾晦之除了是宋雨樵的前男友和同事以外,没有别的身份。乔宇颂和他终究没有多余的交集,哪怕在电梯里遇见,乔宇颂也无意与他交谈。
可是,想到同样前往西部城的顾晦之突然在6号院里出现,乔宇颂还是忍不住问:“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顾晦之大概没料到他会搭讪,惊讶地转头,笑道:“不止我,还有其他几个同事。不过,你应该都不认识。”
乔宇颂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眉,问:“宋雨樵今年什么时候回来,你知道吗?”
他遗憾地摇头,说:“我回来以前,没有听见消息。我和他不在一个部门,了解的情况很少,也没去打听。”
闻言,乔宇颂咬紧牙关,嘴角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如今想来,那压根算不上什么消息。
回想自己在尚仁里6号院住的这几年,乔宇颂感觉自己特别失败。虽然无论是物业还是邻居,都将乔宇颂认为是宋雨樵的家属,可是乔宇颂直到现在,仍与周围的邻居不相熟。
除了住在隔壁的顾老师一家外,乔宇颂只和楼上养博美的男人聊过一两句。
宋雨樵刚离开那一年,每逢公告栏内粘贴公告,提醒职工家属前往物业领取职工劳保和福利,乔宇颂都会抽空去拿。可是,慢慢地,他不太关心公告栏上写了什么。
他真的算得上宋雨樵的家属吗?乔宇颂很不确定。
即使他可以在签收单上写无数次的代签,也改变不了宋雨樵不在家的事实。或者说,正是那一次次的代签,才证明了宋雨樵不在。既然宋雨樵不在家,他这个“家属”,又属于哪里呢?
除了6号院的这套两居室,宋雨樵在寒云寺东的那套房子早在三年前就可以入住了。起初,乔宇颂在那里住过一个月,但是一套一百五十平米的房子对他一个人而言,实在太大了。住习惯酒店的他,住在里面,夜里轻易就会心慌。他还是选择回到6号院,这里稍微有些人气,是宋雨樵的气息。
和宋雨樵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见面?乔宇颂算不清具体的天数。他只记得自己上一回见到宋雨樵,是前年的春节,短短五天的时间。他上一回听见宋雨樵的声音,是去年中秋,宋雨樵给他打过一回电话,没有说归程。
“不买年货怎么行?大过年的,就算不贴春联不贴‘福’,家里总得放点年货吧?不然怎么叫过年?”徐傲君听说乔宇颂没有置办年货,不满地说。
乔宇颂不耐烦地回答:“大年三十,我得飞新千岁。之后是狮城、素万和砂糖岛,从三十到初三,我只有初二在国内过夜,从砂糖岛回来,我就回岳塘了。买年货干什么?”
徐傲君许是被他说得语塞,半晌,牵强地说:“那万一,小樵回来了呢?”
“他不会回来的。”乔宇颂不客气地回答。
“他怎么不会回来?他和你说过了?”徐傲君问。
乔宇颂用力地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地翻白眼,忍住不发脾气。
过了一会儿,徐傲君语重心长地说:“小颂,你不能这个样子,你知道吧?小樵的工作性质,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是你自己决定就算这样也和他在一起的,没人逼你。再说,小樵虽然不在你的身边,你现在的吃穿用度,实际上他帮了你多少?别的不说,这三环以内的房子,一般人怎么可能一分钱都不花就住上?连水电费、物业费都是从小樵的收入里直接扣的。还有两块钱一餐的自助哎!别说在析津,岳塘十年前就没有这个价了……”
“妈,你说够了没有?”乔宇颂忍不住打断她。
徐傲君起初没有回答,过了几秒钟,她叹了口气,安慰道:“妈知道你难熬,但你再忍忍,小樵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吧?路是自己选的,我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
“但以前爸每年都会回家,你每个星期都能和他通电话。”乔宇颂反驳完,没有听见徐傲君继续说教,心头顿时被无力感笼罩。
他叹了口气,说:“算了,等我回岳塘再说吧。我出去吃饭。”
挂断电话,徐傲君那些劝慰的话语还萦绕在乔宇颂的心头。他不禁后悔以往徐傲君问起他在析津的生活时,他因为没什么可说,便说了宋雨樵单位给家属的福利。
起初,乔宇颂不以为意,只当徐傲君是关心自己,说也就说了。可是,去年春节他回岳塘,发现徐傲君把自己所说的告诉了牌友和亲戚,他成了徐傲君的谈资。
乔宇颂最初发现这种情况时,曾起意阻止徐傲君。但他很快发现和徐傲君聊天的那些大妈大婶,无一例外,全在聊自己的儿女。他们聊儿女的工作、生活,还有家庭生育计划,连自己帮忙带孙子孙女的有趣和苦恼也能拿出来说,徐傲君只有儿子可以拿出来聊,所以,再小的事情,只要她知道,她一定会不甘人后地说出来夸耀。
刚才,乔宇颂在电话里提到过年这几天的航程安排,他估摸着徐傲君很快就会告诉她的牌友们了。
乔宇颂换好衣服,要出门吃饭。
换鞋时,他看见放在镇纸下的游园券,心中顿时冒出一股邪火。他撕毁了这几张游园券,丢进垃圾桶里,拿上车钥匙时想起这是宋雨樵买的车,于是把钥匙放回鞋柜上方,拿起呢子外套,匆匆地出了门。
因为平时出门大部分时候是开车,乔宇颂步行走出小区,来到地铁站时,已经走得有些气喘吁吁。
他打开手机钱包,过了闸机,乘坐往西博寺方向的地铁。
西博寺南街有一家大卖场,附近有不少餐饮店。乔宇颂打算在那里找一家店解决自己的晚餐,如果晚餐结束后,他的心情能好转,进大卖场买点儿年货也方便。
时至年关,城里的人少了很多。乔宇颂在站台前等了片刻,地铁抵达时,站台上只有零星几个人。
车厢从外部看来虽然空旷,乔宇颂走进其内,环视一番,发现没有座位。
他站在车厢的连接处,拿出手机。
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回头,脸颊先被一根手指戳中。
看见李延澍笑着收回手,乔宇颂哭笑不得,说:“这种老梗。”
“老梗才甜,不是吗?”他将双手揣进棒球衣的口袋里,说,“真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