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宇颂无助的叫喊让宋雨樵头痛欲裂,他原以为眼泪很快能擦干,十指和掌心却很快湿透。他不得不取了纸巾握在手里,耳畔是嗡嗡的耳鸣。
耳鸣声外,是乔宇颂克制不住的抽泣声。
乔宇颂试图让自己的情绪稍微稳定一些,往抽纸盒取纸张时,最上面的那张纸却有一角已经湿透。他起初没有注意,轻轻一扯才发现这张纸巾上有宋雨樵不小心沾上的泪水。
乔宇颂把这张纸揉成团,握在手里。半晌,他自嘲地笑,说:“真是,也不是第一次分手了。以前没那么窝囊过。”
闻言,宋雨樵打了一个抖。他用半干的手掌擦净脸上的泪痕,正要开口,却先看见乔宇颂起身了。
“不打扰了,我先下楼等搬家公司。待会儿和他们一起上来搬东西。”乔宇颂往洗手间的方向走,“洗手间借用一下。”
宋雨樵无力地耷拉着脑袋,在乔宇颂从面前经过时没来得及让开腿。
乔宇颂不小心踢到他的脚上,力道很轻,疼得他额上的青筋跳了一跳。
“对不起。”乔宇颂下意识地道歉。
宋雨樵摇头,说:“没关系。”
趁着乔宇颂去洗手间,宋雨樵拿出茶几下的医药箱,找出里面的退烧药。药盒上的字看不清,他重新戴上眼镜。
不料,宋雨樵才把退烧药找出来,门铃响了。
宋雨樵已经两年没出现在小区内了,虽然已经回来几天,可他想不到会有谁来串门。
他不得不把药留在茶几上,往厨房洗了把脸,起身开门。
通过门口的可视电话,宋雨樵惊讶地发现是两个陌生的小姑娘,看起来十三四岁,一个扎着马尾辫,素颜,是普通小女孩的打扮,另一个的脑袋上扎了两个小丸子,穿着Lolita风格的红色洋装,往两颊化了红扑扑的腮红,活像一个福娃。
素颜的小姑娘手中拎着一个牛皮纸袋。
宋雨樵不明所以,打开门。
两个小女孩看见宋雨樵,顿时愣住了。
“你们找谁?”宋雨樵有气无力地问。
马尾辫打了个激灵,像是回过神来,礼貌地问:“请问,宋雨樵宋叔叔在家吗?”
闻言,宋雨樵奇怪地打量她,说:“我就是。你们是谁?”
她吃惊地睁大眼睛,凑到Lolita的耳边悄声道:“好帅啊!”
宋雨樵听清她的评论,心里哭笑不得。
“宋叔叔您好,我爸爸是刘慕梵,这个是我妈妈做的寒天糖和法式软糖。他们让我送来给您,新年快乐!”马尾辫说着,双手将牛皮纸袋递到宋雨樵的面前。
宋雨樵低头往袋子里看,分明看见两个充满年味的礼品包装盒,大概是送礼的人担心被人看见了误会,所以才放在牛皮纸袋里,还派女儿送过来。
“啊。”忽然,Lolita小声地惊叹,下意识地贴近自己的朋友。
宋雨樵顺着她的目光往回看,见是乔宇颂从洗手间里出来,沉默而忧伤的脸上带着些许疑惑。
“谢谢,代我向你的爸爸妈妈拜年。”宋雨樵接过牛皮纸袋,想了想,问,“手机带了吗?”
马尾辫疑惑地眨眼,拿出手机。
“把付款码打开吧,给你发压岁钱。你也是。”宋雨樵说完,发现自己没将手机带在身上。
马尾辫连忙道:“不用、不用了!”
“要的。”宋雨樵往里走,到了乔宇颂的面前,微微一怔,解释道,“同事家的小孩。”
乔宇颂没有想到这种时候会有两个孩子造访,心力憔悴,轻轻点了点头。
前两年,乔宇颂自己在家,从没有人来找宋雨樵拜年。现在这两个孩子突然出现,乔宇颂猜想或许是宋雨樵的同事知道他回家了。
他望向门外,见这两个小姑娘拘谨又紧张地站着。
她们看见乔宇颂,异口同声地打招呼:“哥哥新年好!”
喊完,两个小姑娘不约而同地面露惊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尴尬地推对方的手。
乔宇颂不明所以,疲惫地回答:“新年好。”
既然是宋雨樵的客人,乔宇颂没有心思等在玄关款待,往沙发的方向走。
正遇宋雨樵从卧室出来,两人打了照面,都怔了一怔。
“刚才那个,应该叫宋哥哥吧?怎么是叔叔?”Lolita指责自己的好友,“那他俩不是差了辈儿吗?”
“我妈跟我说是‘宋叔叔’,谁这么年轻这么帅?”马尾辫无辜地说完,看见宋雨樵走来,立即冲他礼貌地微笑。
宋雨樵打开手机钱包,说:“不好意思,这几天没去便利店买红包。你们的付款码呢?”
“真不用了,小宋哥哥。”马尾辫忙不迭地摆手。
闻言,手中的手机陡然变沉,宋雨樵抬头讶异地看她。
两个小姑娘全腼腆地笑,挨在一起,像是要黏住似的。
回过神后,宋雨樵开始说客套话:“没关系,既然来拜年了。常听你爸爸妈妈提起你,说你在家特别乖。”
她们面面相觑,好不容易,终于扭扭捏捏地拿出各自的手机,等着收钱。
宋雨樵分别给她们发了压岁钱,说:“新年快乐。”
“谢谢小宋哥哥!”Lolita捧着手机,高兴地说。
宋雨樵淡淡地笑了笑,在她们道别离开后,关上了门。
门外女孩子开朗清脆的声音传至客厅,坐在沙发上的乔宇颂听得清清楚楚。他痛苦地捂着额头,只等着宋雨樵回来,好作别离开。
可是,在他的目光因心神不定而四处飘荡时,他看见了放在茶几上的胶囊。
他不由得愣了。
“是手工做的寒天糖和法式软糖,带一些走吗?”宋雨樵把牛皮纸袋放在茶几上,发觉乔宇颂正盯着茶几上的药。
乔宇颂抬头问:“你生病了?”
宋雨樵的腰背酸痛,他弯腰把胶囊拿起,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小病。”
乔宇颂紧张地问:“你是不是因为生病,才……”
“不是。”宋雨樵打断他,看见他前一秒仍激动的脸上顿时失去神采,心上仿佛被划了一刀子。
宋雨樵垂下眼帘,说:“退烧药罢了,今天有点儿发烧。”
看他说完,去厨房倒水吃药,乔宇颂不禁在心里又将自己嘲笑了一番。他觉得自己实在太滑稽了,明明提出分手,却在发现宋雨樵无意挽留之际,帮宋雨樵想各种各样的理由。
乔宇颂苦笑,打开手机软件的地图功能,看搬家公司的车到了哪里。
他看向窗户旁早已干透的地板,过了一会儿,回头问:“你在西部城就发烧了?”
“不是,昨晚烧的。”宋雨樵吃了药,回到沙发坐下。
直至此刻,乔宇颂才知道,原来宋雨樵有一半的脆弱是来自于病痛。如果没有生病,宋雨樵是不是会比现在更平静、更冷酷?
乔宇颂憔悴地望着他,问:“宋雨樵,你还爱我吗?”
闻言,宋雨樵微微一颤。
“算了,反正结果都是一样。”乔宇颂自嘲地笑,站起身。
“刚才来的那两个小姑娘——”宋雨樵忽然开口。
乔宇颂的脚步停顿,低头看他。
宋雨樵仰起头,因高烧而发热的眼睛酸涩得很。
他们对视了片刻,宋雨樵说:“能不能坐下来,听我说?”
听罢,乔宇颂的心头发紧。他犹豫片刻,拘谨地重新坐下。
看着面前刚得到的年货,宋雨樵沉吟片刻,继续刚才的话题:“扎马尾辫的那一个,是我两个同事的小孩。妈妈和我在同一间研究所,是我的下属,今年大概四十出头。”
乔宇颂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些无关的话,看着宋雨樵的嘴唇,乔宇颂只觉得那两片唇很干,皮肤已经有裂开的血迹。
“三年前,她和我一起去西部城。她的丈夫晚一点,是年底到的。听他们说,女儿在析津读书,和外公外婆一起住。他们住在3号院,距离这里不远。”由于口腔高热,宋雨樵说着说着,口就干了,“在西部城的里区——就是我们工作的地方,有好几对像他们这样的夫妇。这三年来,一起工作、一起生活。”
听着听着,乔宇颂皱起眉头。
宋雨樵说话时,始终盯着茶几的一角。说到这里,他抬头匆匆看了乔宇颂一眼,又低下头继续说:“那天,电话挂断以后,我有点儿懵。挽留的话,我不是没有考虑过,直到除夕回来前,我还是想着怎么对你说。原本是18点的航班,我临时改成16点,提前一个小时到的。但是……”
乔宇颂的心往上提,好像已经到了嗓子眼。他瞬也不瞬地注视宋雨樵。
“在里区办手续的时候,我遇见了那对夫妇,还有他们的另一个小孩。”回想当时的情形和他们脸上幸福的模样,宋雨樵感觉鼻腔的顶端有一丝冰凉,他皱起眉,用缓和情绪忍住眼泪。
乔宇颂怔住,哪怕已经猜出大概,还是小心地问:“另一个小孩?”
宋雨樵点头,苦涩地笑了笑,回答说:“嗯,二胎。妈妈在西部城期间怀孕,在那里生下的。”
“你羡慕他们?”乔宇颂红着眼问。
他摇头,怜惜地看着乔宇颂,说:“我就是想,你太辛苦了。”
听罢,乔宇颂的眼泪再次滑落,他只好擦掉。
大概是退烧药出现副作用,宋雨樵开始发晕。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说:“我爱你。我当然爱你,可是,有的时候,爱不是挽留的理由。”
“那别的时候呢?”乔宇颂睁着被眼泪模糊的双眼,透过朦胧的视线看他。
宋雨樵心疼地看着他。
“‘有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别的时候’呢?在别的时候,是不是理由?”慢慢地,乔宇颂的视线恢复了清晰。
他深呼吸,望着那些大箱子,唏嘘道:“知道吗?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大部分时候倒也不是特别难熬,就是怕逢年过节,或者看见别的情侣恩恩爱爱的时候。那时候,心里真的特别不好受,总忍不住想,假如你在,我们一定过得比他们更好。实在是受不了的时候,没有办法,只好安慰自己说,没关系,等你回来就好了,不一定等五年结束,就是,等你哪天放假回来就好了,等你给家里打电话,听听你的声音就好了。我……对不起。”
“小颂。”看他又掉眼泪,宋雨樵忍不住伸出手,覆在他的手上。
“对不起。”乔宇颂用力吸了一下鼻子,“我太奇怪了,是不是?我明明已经那么多次受够了你不在,总想着只要见到你,一切都能好起来。其实,我一直都只是想见你罢了。这几天,我在外面,特别害怕。我告诉自己,长痛不如短痛,如果不趁这一次分手,以后只能一拖再拖,只能靠一次又一次没有结果的等待过活。可是,要是在经历一次那么痛的分手以后,并没有恢复过来,那怎么办呢?如果在一次短痛之后,换来的不是轻松,而是和之前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绵延不断的痛苦,那该怎么办?到时候,再也不会有‘只要你回来就好了’。我的心,现在已经非常非常痛了。”
宋雨樵听得心头发沉,他能感觉到身体正发热,却还是觉得冷。乔宇颂的手十分温暖,可惜他在发热时末梢神经太敏感,只是稍稍握住,便觉得疼。
他用力地握住这只手,说:“对不起,我没有想过这些。我以为……只要我们分开,你就能获得新生。你可以有新的生活、新的恋人,你们可以相依相伴,总归,比和我在一起好很多。”
“那你呢?”乔宇颂忧愁地望着他,“‘随便’、‘都可以’,是吗?”
宋雨樵听罢微微一怔,无奈地苦笑。
他的手冰凉,乔宇颂低头看着,舍不得挣开。
不久,乔宇颂的手机响了。他接听这个陌生的电话,对方自称是搬家公司,得业主通知门卫,车辆才能放行。
乔宇颂看了宋雨樵一眼,说:“好,你等一等。我给物业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