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嘉慕到了他们家, 一点也不认生,守在餐桌旁伸长了脖子,望着江行雪烧夜宵的背影,闻着溢出来的香气流口水。
坐在楼梯上的杜羡哄着婴儿,昏昏欲睡地说:“小祖宗,幸好这里是独栋,你要是住在公寓里,早该被邻居敲门了。”
陆霁只能听懂个大概, 无所谓地继续随心所欲,吵得季嘉慕捂住了耳朵,这么僵持了五分钟, 他受不了了, 跑过去捂着杜羡的耳朵。
他问:“他为什么一直叫?”
光有哭声没有眼泪,就像电闪雷鸣以后迟迟不掉雨点。
“因为不会说话,没法加入我们的聊天, 又希望能够拥有存在感, 只能这么表达自己的情绪?”杜羡不确定地猜测。
季嘉慕一知半解地说:“哦, 而且到了陌生环境,整个人更来劲吧, 我也想……”
杜羡挑眉:“想让叔叔给你爸打电话?”
“叔叔不要。”季嘉慕抱住杜羡的胳膊。
他和杜羡平常走得近,不会害羞,抱完胳膊,他捏着自己的小拳头,说:“我来帮你哄哄他。”
“你歇着吧。”杜羡笑。
五岁小孩照顾一岁的, 季嘉慕敢哄,他还不敢给呢,怕不小心把陆霁摔了。
杜羡疑惑:“你闹脾气的时候,你爸会怎么安慰你?”
“教我背乘法口诀表,没多久我就睡着了。”季嘉慕道。
每次第二天再醒来,季明洵就会和他说:“你看你在别扭什么,这么简单的口诀表连一半都没背到,你便开始咬着拇指做美梦了,所以每天以泪洗面的不该是你,而是我,对不对宝贝?把你肚子里的气消一消。”
听完以后,季嘉慕觉得无法反驳,只好作罢。
杜羡低头查找概论教学视频,打算放给陆霁听,再被江行雪打断。
酒酿圆子的汤里敲了溏黄蛋,清香扑鼻惹得人食指大动,白里透着暖色,鸡蛋一戳便会流出蛋黄来,往上冒着腾腾热气。
江行雪盛到碗里端出来,示意季嘉慕过去吃,接着,他轻轻抱过陆霁。
他道:“有没有哪里疼?”
自己一手摁着陆霁的肚子,轻轻压了压,再揉了下胳膊,陆霁笑着尖叫。
确定陆霁不是身体难受,江行雪和他商量:“你乖点,接下来我陪你玩几天?不准再任性,你累我们要垮了。”
陆霁听懂江行雪说的话,张张嘴,江行雪抽出一张纸巾擦掉他嘴角的水渍,他抬手捏住江行雪的手指,当奶嘴似的要往嘴巴里送。
在边上观望的杜羡随即把瓶子塞在陆霁嘴里,喂了他些许奶粉,江行雪抽出自己的手指,松了一口气。
持续喊了有一刻多钟,陆霁也累,情绪平复下来了开始眼皮子打架,似乎在犯困。对此,江行雪和杜羡求之不得。
忐忑地继续抱了会,陆霁终于完全安静了下来,睡着的婴儿与刚才那副小霸王的模样截然不同,侧颜乖巧得像天使。
把人放沙发上,江行雪拿出手机开始规规矩矩地编请假申请:“我请几天年假,你赶紧去睡,待会我给嘉慕布置房间。”
杜羡干脆说:“我和你一起。”
偶尔歇几天没事,杜羡给助理留言,安排好接下来的行程,然后转头盯了眼正在吃夜宵的季嘉慕。
江行雪光瞧见杜羡的眼神,就能会意,开口问小孩:“明天叔叔带你和陆霁出去玩,想去哪儿?”
季嘉慕捞了几口小圆子,雀跃道:“想去滑雪!”
杜羡作势要掏手机:“我带你去找你爸爸跨洋滑……”
季嘉慕被吓得口齿不清:“对八起,我想在这里好好学习。”
快速地做了个筛选,大厦没什么好逛的,夏天的温度又不适合去郊游野餐。江行雪沉思片刻,提议:“去玩漂流?”
“我同意!”季嘉慕说。
他说话嗓门有些大,被江行雪与杜羡齐齐用手指抵着嘴唇,焦急地说:“嘘!”
好不容易让陆霁安定下来,别到时候被季嘉慕给重新吵起来。江行雪摇摇头,靠在沙发上,把季嘉慕的书包随手放腿上。
分量不轻,外面鼓出一大包,他问:“要不要帮你整理?”
季嘉慕压低了声音,回答:“嗯嗯!”
里面放了两套换洗衣物,还有被衣服压皱的作业本,看来是打算直接待到周一开学。江行雪把他的作业本叠好,拿了本厚重的词典给压住。
“你爸和你说什么了,你那么担惊受怕?”杜羡嗤道。
季嘉慕道:“稍微数落了几句。”
“这都能把你吓到这里来?”
季嘉慕嘟囔:“我怕他是先不跟我计较,打算明天见到我,再和我好好算账。所以来避避难,到了周一我再回去,我爸肯定已经看开了,说不定都把这件事给忘了。”
“挺好。”江行雪说。
季嘉慕咧开嘴:“对吧,我也觉得我主意不错。”
江行雪实话实说:“不是,我是指你的这种心态,你爸都打算和你好好算账了,却因为隔了几天没见到你,就这么轻易地掀篇,能这么想真的挺好的,我觉得你很可爱。”
季嘉慕:“……”
杜羡失笑:“别吓着他,哎嘉慕你放轻松,季明洵虽然练过拳击,但不会打你的。你看你小时候摔了他多少古董花瓶,他连句重话都没跟你说过。”
季嘉慕心说,听完你这句话,我怎么更加害怕了。
“正因为从没和我较真过,回回都开个玩笑打个趣,我才紧张好吗!”季嘉慕心跳加速。
他撇撇嘴:“每次都感觉他真要发火了,每次都憋了回去。其实忍得越久,爆发起来越可怕,谁能知道他哪次会炸,我现在记起来,都不敢让他接到班主任的电话……”
“永远不会炸着你的。”江行雪说。
“怎么不会呢?”
江行雪道:“父母就是不会,退一万步来讲,单单是看在季光汐辛辛苦苦怀了你十个月,他就能包容你绝大多数的不懂事。”
季嘉慕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啊,我不是非常明白。”
“很难说明白,血脉之间的彼此守护貌似是天性?”江行雪说,“我没有小孩,没法完全理解你爸,反正可以确定的是,就算你调皮捣蛋不做作业,他也依旧会珍视你
&nbsp,你大可以不用担心。”
“你们为什么没有小孩啊?”季嘉慕被转移了注意力。
杜羡插嘴:“大概是因为我们从来没有买到过假货。”
话音一落,他的腿被江行雪踢了一下,江行雪警告般给杜羡递了一个眼神,杜羡和他大大方方的对视,目光里传达的内容是:人家又不知道这说的是什么跟什么,你怕什么?
“什么?”季嘉慕一头雾水,“你们对养小孩不感兴趣吗?”
江行雪暗暗道,今晚过后他们可能不仅会对养小孩不感兴趣,甚至会恐惧小孩。
收拾好碗筷,江行雪抱着陆霁上楼,杜羡帮他开了门,陆霁半梦半醒地挣开一只眼睛,发现自己还被抱着,心满意足地继续睡,再被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摇篮里。
躺回床上,江行雪刚沾到自己的枕头就睡着了,之前给陆霁喂饭的时候,他的腿上被咬了几个蚊子包,不太舒服,时而要蹙着眉头换睡姿,最后把自己蜷缩起来,抱着膝盖变成了一团球。
远处天边逐渐泛起鱼肚白,他感觉耳边有蚊子在飞,胡乱地挥了挥手,再搭到杜羡的肩膀上,清净了没几分钟,蚊子再次袭来,他困得直打哈欠,往Alpha的怀里一钻,缩进被子里,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
然而蚊子飞到他被子里来找他了,江行雪被欺负得欲哭无泪,红着眼角想喊杜羡,发觉杜羡丝毫不受蚊子困扰,睡得正沉,因为自己的动作而颤了颤睫毛。
他攥着被子,恨不能立即打开灯,拿起电蚊拍就给蚊子好看,恨着恨着睡了个回笼觉,再度醒来时,脸上也被咬了。
江行雪面无表情地盘腿坐在床上,杜羡用棉签给他涂药膏,凑近了往那块地方吹了吹,说:“痒吗?”
“嗯嗯,再吹半个小时就不痒了。”
“那下辈子我改行卖电风扇,到时候记得和我提。”
他们拌着嘴洗漱好,一个去给陆霁喂奶粉,一个去叫醒季嘉慕。季嘉慕早醒了,笑嘻嘻地在翻一本画册,没什么文字对话,是些肢体语言极为夸张的搞笑漫画。
他不会扣短袖衬衫的扣子,江行雪帮他整理好,折腾了大概有四十分钟,他们晃悠悠地从家里出发。
漂流的地方在一处峡谷,距离城区有不短的车程,江行雪在路上休息了会,再听到陆霁悦耳清亮的笑声,心情好了许多。
季嘉慕给陆霁分享自己的迷你陀螺,陀螺在手心里慢悠悠地打转,逗得陆霁频频发出惊叹。
杜羡漫不经心地扬起了嘴角:“这是我从昨天以来,第一次感到愉快。”
“我也是。”江行雪轻声说。
到了峡谷周边的会所,他们把陆霁交由那边负责带婴儿的幼师照顾,领着季嘉慕往里走,玩遍了特色项目再爬了座山。
两个成年人在半途中丧失动力,江行雪的视线落在了某个摊贩的拐杖上,杜羡则打算下山直接坐索道。
幼儿园小朋友跑在前面催促:“叔叔,快点呀。”
“不能再快了,今天你叔叔我感觉年轻了二十岁。”江行雪喃喃。
同样过来爬山的大哥搭话:“你们家小孩真有活力。”
“不是,我们没生。”杜羡摆摆手。
江行雪附和:“是朋友的小孩,我们帮忙带几天。”
“哟,这小男孩真有趣。”大哥爽朗地冲他们挥挥手,或许想到自己家的孩子,“赶紧起来往前走,否则等下会追不上他的。哎呀,看你们这么登对,就算再背一个小孩也不奇怪。”
江行雪:“……”
事实上是可以再抱一个的,不过那也不是他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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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有段时间萌生出过养小孩的想法,认真地讨论了好几次,还为此重新制定了未来规划,再去和医生咨询相关问题,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至今江行雪还能记得医生看杜羡的眼神,充满了不可思议和无奈,仿佛幼儿园老师在教导调皮班里最不乖的差生。
医生绞尽脑汁找着恰当的形容词,说:“如果您的Omega在您眼里还是个……是个宝宝,建议您再多做点心理准备,小孩的事情不用着急。”
当时听过麻药、剖腹产、产后后遗症的杜羡脸色变得苍白,简直要当场呼吸不过来了。
出了门,江行雪就问杜羡:“你怎么那么害怕?”
杜羡没缓过神
般地摇摇头,至今为止没再讲过要一个小孩,江行雪对这件事没执念,看杜羡为此心事重重的,也就轻飘飘地不再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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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行雪看向杜羡,杜羡眼里带着笑,起身拉着他,要朝着季嘉慕的方向去。
江行雪耍赖皮:“走不动了,你去吧,我等会原路返回。”
“我背你。”杜羡道。
江行雪慌了神,说:“这怎么可以。”
杜羡无所谓:“怎么不可以。”
他背起江行雪,他们几乎不曾在公众场合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他回忆了下,说:“好像很少在白天里这样做,除了婚礼以外,就是在学校里把你抱了起来。”
“当时还被我妈撞到了!杜羡,背几步就行了,把我放下来。”
“喔,有被你妈撞到?当时我只记得你脚腕被草擦得发红,就不准它们蹭。”杜羡散漫地说。
江行雪不曾注意到这些细节,道:“哦,这样子说,那你岂不是那时候就喜欢我。”
“不清楚,可能那时候已经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了。”
“就不能确切一点?”
杜羡无奈:“类似的瞬间我能列出一大堆,确切的真挑不出来,每个瞬间我都觉得是真在对你动心。”
江行雪嘀咕:“那时候其实我也……”
“有吗?”
“总是下意识把最好看的甜筒递给你,丑的那支我自己吃。”江行雪笑着回忆。
季嘉慕在不远处等着他们,看到他们来了,蹦蹦跳跳的叫他们叔叔。他给江行雪买了根竹竿当拐杖,又提前在买索道票的队伍里排着。
下山后三人把陆霁抱了回来,聚在一起慢悠悠地吃了顿饭。
江行雪解决掉饭后的几块甜点,拍了拍手,趁着陆霁和季嘉慕在嬉闹,牵着杜羡的手摁在自己的肚子上。
他说笑:“杜羡,感受一下,有什么!”
“感受到宝宝是蛋糕味的。”杜羡瞥了他一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