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太子出京的那日,皇帝命衡阳王率领文武百官相送,场面壮观非常。
冯保保就赖在定雪园吃果子,眼睛骨碌碌的盯着西陵琅,看着他毫不犹豫的,撕了齐太子留给他的密信。
“这是人家齐太子费了好大的劲儿,留给你的密信,你好歹也看一眼啊。”
西陵琅长眉压眼,冷笑道:“但凡姜旻这个废物,有一丝可造之材,你皇叔都不会放他齐整的回到建康。”
所以啊,宗全截获了这封密信,直接呈到了郡主府,说任由郡主处置。
意思不就是,让她来探一探,西陵琅的心思。
冯保保拍了拍手,啧啧道:“听说南齐皇帝有很多个儿子,可只有齐太子这一个嫡子,想来也是寄予了厚望。”
西陵琅轻蔑的笑了:“南齐皇帝虽然薄情寡义,但还算有点脑子。这个废物太子,又薄情寡义,又没有脑子。”说完,摇了摇头,仿佛已经看到了南齐百姓,未来悲惨的命运。
冯保保凑近,仔细的看了看西陵琅的嘴,这么毒的一张嘴,不会就是他被当成活靶子的原因吧。
“错了,南齐皇帝才没有脑子。他如果有脑子,就不会选择三座城池,而弃了你。你可比三座城池,值钱多了。”
若西陵琅还在南齐,五年之内,三十座城池都可为南齐挣下,可惜南齐皇帝是个蠢人,他不配。
西陵琅顿住片刻,自嘲般的笑了一下:“呵,三座城池。本将军一世高傲,竟然被人只换了三座城池。”
他说这话时,眼眸突然发亮,闪烁异常,帘外清风拂过,目中似有刀片飞出,那是——杀意!
冯保保蓦地怔住,心跳声有片刻的停止。
他自从被俘来到大魏,从未自称过将军。他是那样骄傲的人,从不允许自己失败,哪怕那失败,是被人设计,被人推到绝境,可他依旧示它为奇耻大辱。
所以在西陵琅的心中,少年战神也好,云麾将军也罢,早就已经死了,与那三万将士的血骨,一起长眠在洛水荒野。
世间已无西陵将军。
冯保保泡在清凉的池水里,已经连续打了四十九个哈欠,正昏昏欲睡的时候,暮楚急急的从外面跑进来,带来了一个消息,震碎了她所有的睡意。
“地震?”冯保保双手扣住浴池的边缘,怔怔的发问。
“是,碎叶城昨天傍晚发生重大地震,百姓死伤无数。陛下得到消息后,急忙传召六部进宫议事…”
新安六年七月,发生了哪些事…
除了地震,还有,西都洪水,灾后流感和疫病大爆发,全国闹饥荒,农民起义,藩王内战
前一世,因为这场灾情开始的时候,没有人关注,导致后面越来越严重,百姓们吃不饱,匪盗横行,纷纷起义。
朝廷派兵镇压,费粮,费兵,费时,国库物资骤减,国力逐渐衰退,这也为新安七年的那一场大战,埋下危机。
所以,这一世,必须要提前做好预防,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大魏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郡主,您去哪儿呀?您身上的纱衣还是湿的,还没换呢……”
暮楚仰天长啸道,又是跟在郡主身后,卖力狂奔的一天。
大魏新安六年七月初,碎叶城地震,伤亡不计,帝心甚忧。
碎叶城不过北方边陲小城,可自从三十年前,晋朝亡国,先帝在太傅谢居安的谏议下,将成氏一族,尽数迁至碎叶城。
明面上封王赐地,尊荣之极,实则三万精兵驻守,日夜监禁。
大魏皇帝要仁善之名,就需要在天下人面前,尽可能的优待成氏。此番碎叶城地震,皇帝为表心意,必定大张旗鼓的,派遣重臣前往碎叶城安抚。
六部官员齐齐跪在长安宫,皇帝斟酌不下之时,竟是萧君白冒头,毛遂自荐,前往碎叶城赈灾。
皇帝沉吟片刻,赐予萧君白北地巡抚之职,替天子巡查北地诸民。
“皇叔,听闻萧君白自动请缨,前往碎叶城赈灾?”冯保保一身简约碧绿色宫装,手上端着一个食盒,是特意送来给皇帝的。
因为担心碎叶城的百姓安危,皇帝已经连续几日没有好好休息和吃饭了。
“是啊,本来朕还不知道派谁去比较放心,朝堂上那帮老油条,一个个老奸巨猾,趋吉避灾,哪管百姓的死活。”
“萧君白虽然性情冷淡,但为人清正,不偏不私,是块做纯臣的材料。碎叶城一行,有他,朕放心。”
冯保保点了点头,萧君白这人她也是知道的,从小到大,除了圣贤绝学,就是生民大计。而且他自小聪颖绝伦,有神童之称,又师从太傅谢居安,是大魏未来一等一的大贤臣。
“听闻皇叔准备了十万担粮食和上百名医官,同萧君白随行。”冯保保给皇帝舀了一碗银耳莲子羹,端到他手心。
皇帝接过,轻笑道:“碎叶城情况特殊,耽误不得。”
冯保保暗自想到,恐怕不是碎叶城特殊,而是封在城里的人特殊吧。
“皇叔天恩浩荡,宅心仁厚。”
可是碎叶城因为有重兵驻守,寻常百姓本就不多,十万担粮食,可以供给整个碎叶城的百姓,整整三年。
上百名医官,那是京华一半的医护力量。
但是冯保保清楚的记得,碎叶城此次发生地震,情况并不是很严重,远没有皇帝和朝臣们想象得那样严重。
京华距离碎叶城,千里之遥,古代通讯和交通都不发达,皇帝他们没办法很快的掌握全面的信息,所以才如此着急忙慌的,送去了大批的粮食和医官。
导致七月中旬,西都洪水大爆发,百姓们真正需要钱粮和医官的时候,京华反而应接不暇。
而冯保保,就是要截断这样的情况,再次发生。
“皇叔,我进宫的时候,听到宫人们说,最近西都连日下暴雨,或恐恒河水位上移,堤坝又年久失修,真的令人忧心。”
皇帝喝粥的动作,霎时停住,问道:“朕怎么不知道?”
冯保保神情配合动作,皱了皱眉头,双手交叠,不安道:“最近皇叔日日担忧碎叶城的事情,已经很久没去太液池走走了。”
“我也是今日经过太液池,听到宫人们在叹气,好像她们的家乡就是西都的,也是家里来了信,她们才知道西都,已经连日下了大半个月暴雨,西都的百姓,都很惶惶不安呢。”
其实没有什么叹气的宫人,只是冯保保需要一个出处,来让皇帝相信,并且知道西都即将发生的灾难。
皇帝将粥碗放下,正色道:“沧郡太守竟没有一道折子递上来,真是混账。”
冯保保故作轻快的笑道:“或许是尚书台最近的折子压得太多了,还没有来得及上呈给皇叔。”毕竟眼下整个朝堂的目光,都集中在碎叶城,谁还管一个地方太守,长篇大论阐述天气潮湿,日日下雨的折子。
可是现在不同了,有了冯保保这不经意的提醒,皇帝特地命人去尚书台,询问了沧郡太守的折子。
所述果然和冯保保说得一模一样,当即派人前往西都查探,又调整了萧君白的出行计划。
如果西都有变,国库的物资,还是要预留给西都百姓一些。
萧君白出发去碎叶城的第五日,恒河下游堤坝决堤的消息传来,西都五郡的百姓,还是没有逃过这场洪水。
据说是皇帝派往西都的钦差大臣,因为醉酒,耽误了一日的行程,又逢暴雨,困在了驿站中,导致堤坝的缺口没有来得及修补。
晚了一日,就要赔上西都五郡,数万条百姓的性命。
皇帝勃然大怒,当即一道圣旨,赐死了误事的官员。又下旨命令户部侍郎和工部侍郎,连夜赶往西都,赈济灾情。
而宗全任监察御史,同往。
“郡主,您真的要跟宗大人一起,前往西都吗?”暮楚紧紧跟在冯保保左右,生怕被落下。
“对啊,皇叔都同意了。”毕竟冯保保用的理由是,西都五郡中,有三个郡都是她宝华郡主的封地,封地百姓受灾,她作为封主,要过去同甘共苦,怎么也说得通。
“这次我跟宗全大人先行,你和朝琴整理好,要押送去西都的物资,再出发。”冯保保快速的换好常服,用一根银簪,将所有的头发都盘在头顶,提步就走。
“郡主,我跟朝琴都留下,您的身边怎么能没人伺候呢?”
“是啊是啊,郡主带上我们吧。”朝琴也着急了。
冯保保笑道:“西陵君跟本郡主同行,有他就够了。再说了,你们不过比本郡主晚到一日,很快就能见到我了。”
她走出府门的时候,西陵琅已经收拾好自己,在等她了,旁边站着范渊宁。
“郡马,府中诸事,就交给你了。”冯保保再一次感受到了正室的重要性。
范渊宁莫名一笑:“请郡主放心,臣必不负所托。臣祝愿郡主此行,万事顺遂。”说罢,躬身一礼,甚是虔诚。
冯保保点点头,便上了马车。
摘星殿中,朝琴和暮楚一边对着名单整理物资,一边低声讨论着:“郡主这一回出行,竟然只带了西陵君一人。”
暮楚瞟了一眼四周,道:“是啊,满府的侍君,只带了西陵琅一人。看来西陵君在郡主心里,还是有很重的分量的。”
朝琴皱眉一想:“不过也奇怪,郡主以前从来不干涉朝政,也从不过问民间之事。莫说西都远在京华以南,就是京华那年灾情,郡主也是该吃吃该喝喝,从没多问一句。”
“如今…这是怎么了?”
京华处于炎热之季,西都却阴雨连绵,冯保保的马车刚进入西都地界,她便感受了一股浓厚的潮湿之气。
重大的不适感,让她打了个大喷嚏,不由拢紧了身上的翠羽织锦披风。
“西都气候阴湿,郡主当心。”西陵琅放下手中的车帘,看了冯保保一眼。
“我们还有多久到达沧郡?”冯保保捂了捂鼻子,问道。
“半日。”
西都一共五郡,沧郡为首,其余汝宁,平川,惠安,居庸四郡,皆是环绕恒河而建,百姓们奉恒河为母亲河,南来北往,水运发达,是最重要的谋生之路。
可如今这恒河,不但毁了他们的家园,还给他们带来了灾难。还好皇帝提前知会沧郡太守,及时调兵前往恒河堤坝各处,救回了大多数百姓。